按照这个时代的算法,过了年,曹颙就二十岁,是弱冠之年。虽然已经出仕几年,但是只有过了二十岁,才不会再被人看成黄口稚子。
坐在席间,曹颙终是松了口气。康熙五十一年算是熬过来了,曹家虽然有些变故,但是一家之长曹寅尚在,历史在不经意间发生了变化。
与沂州那边一样,江宁织造府这边亦是摆了家宴。
主子这边,只在开阳院摆了两桌。屏风外,曹颂带着几个弟弟,陪着大伯吃席;屏风里,是李氏与兆佳氏,还有两生曰多的四姐儿。实在是人少冷清,李氏便叫侍立的封姨娘、钱姨娘、宝蝶与翡翠也入席坐了。
曹寅向来严厉,就是最皮实的曹颂在大伯面前也不好肆意,规规矩矩地坐了。曹硕与曹项两兄弟也是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甚是安分。唯有年纪最小的曹頫,这半年守孝,没有去学堂,经常在伯父身边请教学问之事,言谈间比哥哥们少了几分拘谨。
这四个侄子,转年大的十九,顶小的也十二了,眼看都要长大诚仁,成为曹家的柱梁。可惜的是,弟弟却未能亲见儿子们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曹寅在心里叹息一声,有些感慨世事无常。
曹頫见席间气氛沉闷,曹寅面上像有思念之色,以为伯父是想着远在山东的曹颙父子,心里就有些不乐意。思量了一下,他笑着说:“大伯,侄儿在您的书房里读书,经常看到很多书籍中夹了诗稿,想来都是大伯旧作。为何不编撰成册,供士子传诵呢?”
曹寅自幼聪慧多才,在诗赋上颇为自得,早年未到江南前,与纳兰容若等京城才子都往来交好;到了江南后,亦是许多大儒的座上宾。虽然本身有不少诗作,只是因身份的缘故,并不为世人熟知。
曹寅听了侄子的建议,却是有些心动,很有兴致地说道:“哦,頫儿,那些诗作你都读过了?可有记得的?”
长辈问话,曹頫打座位上起身,垂手立了,而后朗声吟道:
紫雪冥蒙楝花老,蛙鸣厅事多青草;庐江太守访故人,建康并驾能倾倒。
两家门第皆列戟,中年领郡稍迟早;文采风流政有余,相逢甚欲抒怀抱。
于时亦有不速客,合坐清严斗炎熇。
岂无炙鲤与寒鷃,不乏蒸梨兼瀹枣;二簋用享古则然,宾酬主醉今诚少。
忆昔宿卫明光宫,楞伽山人貌姣好;马曹狗监共嘲难,而今触痛伤枯槁。
交情独剩张公子,晚识施君通纻缟;多闻直谅复奚疑,此乐不殊鱼在藻。
始觉诗书是坦途,未防车毂当行潦。
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曾知?
斑丝廓落谁同在?岑寂名场尔许时。
一口气背完,曹頫方才复坐了。
曹寅听了,不觉动容。曹頫吟的,确是他的旧作《题楝亭夜话图》,是康熙三十四年的旧作。诗中的张公子是他的老友张纯修,施君则是当时的江宁知府施世纶。三人秉烛夜话,怀念去世十年的故友纳兰姓德。
曹项这几年苦读诗书,对这位世人传唱“饮水词”的纳兰才子亦是打心底仰慕,低声问道:“大伯早年与容若先生同在万岁爷身边当差吗?”
曹寅点点头,回道:“嗯,确实如此,他较我年长,进宫为侍卫时已二十余岁,此后一直在万岁爷身边当差,直至病故。”
看着大伯与两个弟弟都是面带惆怅的模样,曹颂觉得闷闷的,有些埋怨小弟不懂事,这大年下的,说起个死人做什么。
不过,既是提到纳兰家,曹颂却想起一件不解之事,问道:“大伯,富森大哥是若容先生之子,为何在纳兰府甚没地位?偏房别院住着不说,曰子亦是紧巴巴的,看着丝毫不像大家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