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璐璐有段时间里不得不介绍家庭时,她会撒谎说来自离婚家庭。
一方面,“离婚”这种高级词汇从孩子嘴里说出来很酷,她能欣赏眼前的大人露出慌乱和无措,这让小刘璐璐感觉到自己和他们平起平坐。另一方面,她当时宁愿说父母“分居两地”,也好过避开母亲过世这种悲伤事实。
她对死亡很害怕。
小时候练舞会放歌,刘璐璐记得放到《二小放牛郎》,她就躲到椅子下面不肯出来,因为不喜欢主角死亡的结局。生活里也是,她在上大学前尽量远离悲伤的东西。曾经在她眼里,演员就是上台让观众开心的工作。
沈砚很少撒谎,但他却是实实在在的来自离婚家庭的小少爷。
董玉兰把他带到美国后,在机场里等待母子二人的是她现任丈夫陈立聪,他穿着灰色的休闲西装,是和考夫曼阴森风格截然不同的男人。
小沈砚那会情绪就不太外露,但他狠狠拍开对方摸自己头的手。
董玉兰心中不快,她好不容易将儿子从控制狂前夫手里抢过来,但沈砚目前没开口叫过她妈妈,整天对她“喂”“喂”“喂”的,没有任何礼貌。
如果说,考夫曼是刻意忽视和冷落儿子,董玉兰走向另外的极端,她似乎想把沈砚身上另一半流着前夫的血全部抽干,让他变成另外一个人。她是一个完美主义者,物质条件提供最好的,但也对沈砚学业、体育乃至方方面面的要求高,每天查问功课。
小沈砚沉默地忍耐。
直到,他和同学去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参观,遇到中国来的旅游团,沈砚混入到说普通话的旅客里面,天真地希望能跟着他们回国。
导游把小男孩从大巴车揪出来,联系博物馆工作人员时,沈砚挣扎着逃走。
他当时的英语很差,也不知道去哪里,只敢在附近徘徊。
博物馆闭馆,人越来越少,时间渐渐到了午夜。
沈砚孤身一人缩在角落,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突然听到,落寞的街头有人用萨克斯演奏中国的国歌,接着,是茉莉花。
沈砚对两首歌的旋律极熟悉。
他跑过来聆听,随后发现,那是街头的一个黑人演奏家正忘情吹奏。
听着听着,后脑勺就被轻轻的一摸,陈立聪站在身后。他知道小男孩走失后,就放下一切工作来寻找,正无计可施的时候,索性请人来演奏这两首歌。
找到沈砚后,陈立聪也不过笑着说一句:“听完这首歌,我们就回家。”
随着沈砚慢慢长大,他渐渐理解父母之间的旧事,包括母亲为什么选择和考夫曼离婚,选择了陈立聪
与此同时,沈砚不能避免地开始沾染金钱、地位和权力。
北美华人圈里的奢侈令人惊叹。沈砚除了有父母双方的信托,还有爷爷奶奶偷偷塞来的金库,这笔金库丰厚到除了买赛马,还可以肆无忌惮地供他玩赛车、滑雪等高消费的极限运动,乃至,毫不犹豫地退学创业。
董玉兰对儿子这种作风深恶痛绝,她想儿子继承衣钵,但沈砚对建筑行业不感兴趣。
只有陈立聪暗中支持沈砚。
他是一个情绪稳定且极为宽厚的男人,有了自己的女儿,也一直对沈砚视如己出。沈砚倒是一直别别扭扭地不肯开口叫“爸”。
直到前几年,继父在国内突发心脏病。沈砚提着一口气回国,第一句话就是“我爸怎么样”。
他坐在病床前,看着这个温和脾气的男人满头白发,这才恍然发现,多年的相处中,早已经把陈立聪当成自己真正的父亲。
因为疫情,首都机场国际航班被砍了大半,候机厅空空荡荡的。
沈砚和董玉兰在机场大厅里迅速见了一面。
董玉兰先一步要回美国探望丈夫,但要儿子和女儿暂留国内。
沈砚说:“我和你回去。”
两子女已经成年,董玉兰却还是拥有中国家长的顽固秉性,是“宁愿瞒着,也不想让孩子操心父母的事情”观念。
“你视力恢复得怎么样,坐长途飞机有没有风险?医生是不是说过,日常情绪不要太波动?你现在跟我去美国,眼睛再出现意外,我照顾你还是照顾他?”
董玉兰即使说着关心的话,也是惯有的严厉腔调,说不了几句,母子两人又杠上。
陈晶妍在旁边眼巴巴地听着,她小声地打断:“爸爸到底什么情况?”
陈立聪前一段时间的身体状况不错,准备包机回国,突然间就病情恶化?
陈晶妍边问边偷偷看沈砚一眼,哥哥没有把蒋沉雨和自己的恋情告诉父亲吧。
沈砚察觉到她的怀疑目光,从鼻腔里哼了声。
有个华裔的画家朋友来探望陈立聪,对方这几天确诊新冠阳性,陈立聪也开始高烧,怀疑有感染。陈立聪心脏不好,一点并发症都能陷入危险。
“你二姨陪我回美国。你俩就留在国内,沈砚继续帮你爸处理大河公司的事。现在疫情严重,就中国安全点。我先过去,情况一有不对,让她立刻跟你飞过来。你俩小孩子照顾好自己,不要添乱。”
董玉兰处事极为决断,话说完,就急急地离开。。
回家的路上,沈砚按着太阳穴。
已经是深秋入冬。
北京是四季轮转分明的城市,四环上一直堵车,形形色色的车辆,干燥的尘土,车里的他冷峻飞扬的眉眼里全是阴沉。
沈砚其实有过两个中文名。
他出生时跟着父亲姓氏,去美国后又跟着董玉兰姓,进娱乐圈的艺名是继父帮着取的。
沈砚这名字,原本取自讨厌的“厌”,反正,他也不喜欢娱乐圈。但陈立聪却说意义太消极,改成“清墨不改,舔笔不移”的“砚”字。
到后来,比起父母赐予的名字,沈砚更喜欢别人用“沈砚”来称呼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