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相捋了捋胡须,“殿下是明日启程去鸣山书院?”
涟卿点头,“是。”
魏相又道,“殿下要临政了,户部的事这几日就要有定论,老臣不能陪殿下一道去了,但有太傅在,殿下诸事多与太傅商议,太傅心中有数。”
涟卿颔首。
魏相说完,又问起,“太傅来了吗?”
岑远?
涟卿没明白魏相的意思。
魏相应答,“老臣今日约了大夫见面,殿下马上临政,最近的就是国子监论道,有些事情,老臣要同太傅商议,就约了今日在政事堂。”
涟卿意外,她昨晚没听岑远提起,不知道他今日也要来政事堂。
那稍后就能在政事堂见到他?
思绪间,魏相起身,“殿下在吏部这处多留些时候,老臣还要去别处,殿下明日启程去鸣山,老臣不在,等回京中,老臣再给殿下接风。”
等魏相去了政事堂别处,涟卿重新回了去留堂中旁听。
魏相方才已经看过了大致,剩下的细节处,由徐宗申老大人带着吏部的官员再过一遍。
等吏部这处事闭,徐宗申徐老大人唤了贺之同来,又同涟卿道,“殿下,这次碰头之后,秋调就是吏部之中各司其职,然后例行照面,殿下这处未必能及时了解秋调进展。此事,老臣想让之同负责,定时整理秋调这处的进展给殿下,殿下看,如此可好?”
涟卿笑道,“徐老大人费心了。”
贺之同:“……”
徐宗申又看向贺之同:“之同,此事,你来跟进,务必让殿下清楚秋调进展。”
贺之同拱手,“下官知道了。”
徐宗申去忙旁的事,贺之同正好留下,也一脸奈何看向东宫,不知为什么,总要同东宫绑在一处……
正好周遭无人,远处,旁人又都以为是徐宗申老大人嘱咐了事情给贺之同,所以涟卿与贺之同在一处说话,旁人也没有多想。
贺之同也朝涟卿道,“殿下,这两日信良君绝大多数时间都在西郊马场骑马,从早到晚都在骑。基本都是自己一人,有时候偶尔有禁军的人去马场,会同信良君赛上一两场。反正,信良君从早到晚就是骑马,骑马,再骑马。”
涟卿倒也不意外,信良君这样的人,做什么都不让人意外。
心里不舒坦,就要有发泄的方式。
他去骑马,反而是不给天子添乱。
贺之同继续道,“除了骑马,信良君还会在酒肆喝酒。但信良君这名声在外,除了早前军中的同僚,很少有人敢同信良君一处,聊得也大都是与羌亚交战的事,没有旁的了。所以,信良君的每日轨迹再简单不过,府中-早朝-见天子-骑马-喝酒-回府睡觉,就这些,没别的应酬,连花酒都没去喝过……”
涟卿看他。
他轻咳两声,算带过去了。
“再等从鸣山回来,再找人继续盯着吧。”涟卿嘱咐了一声。
贺之同诧异,“殿下就去鸣山就不用再盯信良君了吗?”
涟卿看他,“信良君也去。”
贺之同:“!!!”
贺之同掩袖,“那,微臣会给殿下祈福的,微臣告退。”
贺之同泥鳅一样溜走。
涟卿轻叹,脑海中都是岑远昨日的话。
——殿下也尝试站在天子的立场去想,很多事情能通透。信良君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殿下总要学会同双刃剑相处,这也是天子的用意。
——天子应当叮嘱过信良君,我也会同殿下一道去鸣山书院,信良君的事,殿下不必担心。
眼下想起,她心中还是会莫名微舒。
思绪间,涟卿已经出了去留堂。
空中下起了小雨,从去留堂去到苑外要撑伞,柯度去取伞,涟卿站在屋檐下等候。
周围有往来的官吏,都朝她问候。
她也循礼颔首时,余光瞥到苑中的一道身影,撑着伞,却与旁人都不同。
她不由转眸。
是岑远,正撑着一把油纸伞,缓步上前,一袭天青色的锦袍趁得身型颀长挺拔,却在周遭的烟雨蒙蒙里显得干净,又好看。
烟雨层层里,雨滴顺着油纸伞滴下,仿佛在雨天特有的动人与柔和里,剪影出一道温和的轮廓,五官精致,犹若镌刻,衣领处一丝不苟透着说不出的禁.欲,一手撑伞,一手覆在身后,在淡然宁静的雨声里,翩然出尘,又透着说不出的撩人心扉,动人心魄……
涟卿忘了收回目光,他自雨中而来,抬眸看她的时候,她想起初见他时,他眸间藏了荣华万千,让周遭黯然失色。
等到屋檐下,岑远将伞交给政事堂的侍从,又伸手,轻轻拂去了锦袍上的雨水和尘埃,好看得一塌糊涂。
涟卿再次收起目光,“你怎么来了?”
她明知他是来见魏相的,但下意识还是问出口。
“我来见魏相。”他声音很轻,却在雨声的承托中,温和好听。
周围官袍或驻足,或回首,或抬眸,纷纷打量着他。
自太傅抵京之后,一直都客居在东宫的千水别苑当中,这还是初次在正式的场合露面,所以格外引人注目。
太傅姓岑,名远,早前就是国中名士,又师从罗逢中洛老大人,是罗老大人的关门弟子。
早前关于岑远的传闻不多,但大抵都是学富五车,相貌清朗,今日一见,却未想到这般芝兰玉树,让人印象深刻……
“我,等你?”涟卿轻声,看了他一眼过后,又目光微垂,有些不敢再看他。
他温声道,“不用,今日见魏相恐怕要多些时候,应当回去得晚。明日还要去鸣山,殿下先回吧,不必等我了。”
“好。”她轻声。
正好柯度折回,将伞撑开。
“那我先回东宫了。”她再次抬眸看他。
他颔首,“嗯,今晚不用等我,今日没有课。”
她也轻嗯一声,仿佛夏日的烟雨里,声音中都带了些许心动与潮湿。
柯度撑伞替她遮雨,涟卿行至苑中,脚下又缓缓驻足,回望身后,方才同他一道的屋檐处,不难找……
在人群中,分明一身再普通不过的天青色衣裳,却要比周遭各色的耀眼朝服更清雅绝尘。
她凝眸看他的时候,他许是余光也察觉些许。
趁着周围有人问候,他也转眸看她。
分明都没说话,却似所有的话,都藏在这烟雨色下的抬眸一瞥里。
雨声如厮,藏了韶华。
……
“殿下?”柯度见雨下大了,去留堂外的苑子有些积水。
柯度怕她的衣裳和鞋子都在雨中沾湿,夏日里染上风寒,遂提醒了一声。
涟卿这才转眸,目光淡淡垂下,“走吧。”
远处,他亦收回目光。
马车驶过青石板路,车轮碾得地面咯吱作响。
马车中,涟卿还在想着刚才的一幕。
她从未见过一个人,在烟雨色里,举手投足,都透着说不出的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