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月与花瑾茫然地对视了一眼。
“我们最后一关,只是幻境而已。”贺子月说道,“我看到了母亲,阿离看到了叶澜舟,花瑾…看到的是小瑜。”
都是针对他们内心最深的执念。
“老大你最后一关不是幻境?”贺子月很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游戏最后……跟真相有关?”
沈玄意点了点头:“我看到了游戏创始人。虽然只有一段影像资料,但大概搞清楚那个游戏是怎么回事了——不过那个等人齐了再说。”
他的语气过分的平静。
虽说中间有这么长的时间作为缓冲,但那毕竟是折磨了他们整整十年的地狱。
如果换作贺子月或者其他的队友面对所谓游戏创始人,第一反应绝对是冲上去揍几拳。
贺子月和花瑾从队长的语气里隐约预感到了些什么。
那个游戏,或许并不仅仅只是为了折磨他们这些倒霉蛋而存在的。
“那个游戏,也跟阿离有关?”花瑾问道。
“没有。”沈玄意摇了摇头,“游戏、阿离、中央基地……这些人或事物本身并没有任何联系,但是,他们都跟天灾有关。”
贺子月下意识说:“阿离肯定不会是引来天灾的那个人!”
花瑾也想到钟怀玉之前说的话,却更认同贺子月的观点,跟着点头。
如果楚辰离真是引来天灾的人,他不会表现得那么平静。
虽然性格并不是很热络的类型,但楚辰离实际上是相当有责任感的人。
沈玄意笑了一下,继续说道:“阿离当然不是。非要说的话,他是天灾的预警人与守门人。”
“天灾降临是必然。
“不,也不能说是‘必然’,在这件事真正发生之前,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当中,还有很大一部分人认为那些传闻是耸人听闻的传说。
“不过还有剩下的一小部分人,一直在为此做着准备。
“最久的持续了数千年的时间,最短的也有几十年。”
阿离是前者,而游戏,是后者。
……
叶澜舟在幻境里看到了楚辰离。
比他们初见的时候好像还要年轻一些,十四五岁的模样,跟一群人一同住在山林深处的某个村落里。
叶澜舟一开始有些恍惚,疑心这是不是跟楚辰离长得很像的某位先祖。因为那群人看起来就像是生活在古代一样,仍然保持着相当古老的着装和生活方式,一眼看过去整个村落里几乎都没有什么现代化的设施。
然而有时候也会有穿着衬衫西装运动鞋的人来往,多数待不了多久便会离开。
其他那些同龄人转过头去叫那个很像楚辰离的少年,看口型也是“阿离”。
“阿离”也还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少年,倒不像同伴那样聒噪,但也比叶澜舟认识的那一个更活泼一些。
眼角眉梢常挂着笑,不见半点孤寂寥落。
只有一双眼睛没有丝毫的变化,亮如星辰,偶尔侧过脸投来一瞥,也是惊艳漂亮动人心魂。
叶澜舟清楚那个虚影视线的尽头绝不是自己,但在他弯起眉眼露出浅笑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心脏一阵狂跳。
但那短暂的悸动很快又冷却了下去。
幻境中某个清晨,天刚蒙蒙亮,“阿离”独自出现在了僻静的山谷,神色晦暗不明,将手放在光秃秃的崖壁之上,嘴里呢喃低语着什么。
他低着头,长发挡住眼睛,只露出半截苍白的下巴,叶澜舟也无法分辨他说了些什么。
下一瞬地动山摇。
碎石纷纷从山崖上砸落,“阿离”不闪不避,只是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转过头看向身后。
他的某位玩伴站在山谷的出入口朝下看,脸色黑如锅底,夹杂着惊慌与恐惧,手指都在颤抖。
大喊大叫的声音掩藏在轰隆隆的山崖震动之中。
“阿离”朝他笑了一下。
也就是那一瞬间,叶澜舟在他脸上看到熟悉无比的影子。
以至于当他抬起头,看到站在另一边的楚辰离时,还以为那同样也是自己产生的错觉。
这个楚辰离仍是十八九岁少年时的模样,长发早已剪短,只是许久没有打理,发尾扫到了脖颈。
衬着那张年轻精致的脸,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只是那一双漆黑藏星的眸子里再没有往日的信赖与温情,只有一闪即逝的疑惑与随之而来的警惕。
叶澜舟撞上那陌生的眼神,心底没来由的一阵刺痛。
“澜舟?”楚辰离的视线很快从他身上移开。
周遭还是幻境里的模样,只是已被无数的碎石掩盖住了人的身影。
那些碎石从他们的头顶上坠落,却像投影一样在落到身上之前便不见踪影。
是他误入了幻境。
不远处的叶澜舟同样跟这场熟悉的幻境场景格格不入,楚辰离想起之前贺子月说见到过叶澜舟的事,很快便反应过来。
现在他们两人被卷进了同一场幻境当中。
不知是不是楚辰离意外闯入带来的影响,原本只存在于幻境中的震颤逐渐传导进现实。
脚下开始地动山摇,但幻境中的两人都没有动。
“阿离。”叶澜舟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才发觉这个名字不知何时就已经变得有些陌生了,就连发声都开始有些困难。
又或许是那场漫长的幻境带来的压迫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
他第一次从一个完全陌生的角度去看向楚辰离。
既不是曾经那个保护他的人、他满心依恋的人,也不是不久前虚弱到令他难以适从的幸存者。
叶澜舟忍不住想,天灾和楚辰离,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理智告诉他,楚辰离一个人理应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况且他自己也完全可以算是天灾的受害者,就算有那样的能力,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去引发天灾。
但那个村落被山石掩埋的场景历历在目,楚辰离误入这个幻境之时,叶澜舟看到的最后一眼便是长发的“阿离”孤身站在那个寂静的村庄当中的场景。
原本热闹的屋房之间只剩下“阿离”一个人的身影。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叶澜舟的声音并不太有底气,但这并不影响他追问下去,“刚刚那个,你看到了吧。那个人……是你吗?”
楚辰离看了他一眼,说:“大概是。”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比起解答叶澜舟的疑问,他现在更关注该怎么离开这个幻境。
但叶澜舟很在意这个问题,他差点直接问楚辰离是不是跟天灾有关系,最后的理智叫他不要那么尖锐。
“应辰基地的人说你跟天灾有关系。”叶澜舟说道。
“嗯。”楚辰离淡淡地应了一声,问,“你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打听到的吗?”
叶澜舟摇头,心却跟着沉下去。
在他看来,楚辰离这个回答便是默认的意思了。
于是他紧跟着又问:“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那些事?”
楚辰离说:“你从来没有问过我。”
叶澜舟一时哑然,那时候年纪轻轻的大学生,怎么会想到身边孤零零的搭档会有那样的过往。
“这么重要的事……”
“那样的事,”楚辰离与他同时开口,“就算知道了也没有任何用处。”
解决不了麻烦,拯救不了世界。
连很多人的命都救不了。
那原本也不是他的责任,而是另一波人的。
楚辰离并不擅长于讲述自己的过往,但触及到叶澜舟越发复杂的眼神时,他怔愣了一下,不由失笑:“你怀疑是我引发的天灾?”
叶澜舟辩解说:“没有。”
但他不自觉闪躲的眼神已经说明他真实的想法没有差到哪里去——无论是认为楚辰离与天灾有关也好,还是觉得他瞒而不告是心里有鬼也罢,他心底是觉得楚辰离做错了的。
最轻的情绪也能叫做失望。
楚辰离意外于自己竟还能轻易地分辨出叶澜舟情绪的变化,但原本不介意说出口的解释又尽数咽回去。
他其实并不恨叶澜舟,眷恋着过去旧影的同时还有几分爱屋及乌。
如果叶澜舟在他面前遇到危险,楚辰离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去救他。
只不过如今这个叶澜舟的优先级是排在队友之后的,但也在很多陌生人之前。
心平气和的谈话当然更不会是什么问题。
刚刚离开南洲基地的时候,楚辰离也想象过万一未来他们再度相遇,或许还有机会退到普通朋友的关系,见面问候寒暄两句,道别擦肩而过之后找到各自更亲近的人,或许还会稍稍感慨怀念一下过去。
这便够了。
但此时此刻,楚辰离才突然发现自己想得太过简单了。
他也并不是真的一点也不介意。
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楚辰离忽的感到意兴阑珊,在那一瞬间就失了所有再开口的欲|望。
好在随着幻境内的震颤坍塌,他看见了幻境的裂痕。
那里通常是幻境的出入口。
楚辰离在离开之前顿了顿脚步,侧过头,最后看了眼叶澜舟,低声说:“从这里离开之后……祝你能好好活下去。”
这就是他最后对叶澜舟的祝福了。
“至于我们之间,就这样吧。最好不要再见面了。”
但幻境坍塌带来的巨响陡然间在叶澜舟的耳边炸开,轻易地吞没了楚辰离的声音。
叶澜舟只看得到他转身前最后一个习惯性的笑。
就像他们初见的时候一样,万事万物仅仅从眼膜的倒影中飘过,不留一点痕迹,却又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一样,孤寂寥落又掺着几分苦涩。
但楚辰离还会露出那样受伤一样的神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