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那我就洗耳恭听。”
源一向寺门所在的方向努了努嘴巴。
“不过尽量长话短说哟。我们马上就要启程赶赴高野山了。”
风魔轻轻地点了点头:“倒也不需要‘洗耳恭听’。”
“我并没打算展开什么长篇大论。”
“我仅仅只是想提醒下你:时刻注意身体,别忘记了你现在已经是一个老人了。”
风魔这简单的一句话,便让源一的眉头稍稍一挑,神情微变。
忽视着源一的表情变化,风魔接着道:
“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源一你今年已经65岁了吧。”
“我比你年长,所以我非常清楚哦——65岁这个年纪,意味着什么。”
因腰痛而稍稍有些佝偻的风魔,发出自嘲的低笑。
“这已经……不是能够任由我们能够随意折腾身子的年纪了。”
“体力、力气、感官、反应……全都衰弱得一塌糊涂。”
“许多年轻时都能轻松做到的动作,现在再做起来已极其吃力,或是根本就没法再做了。”
“在不熟悉你的外人眼里,多半会认为现在的你丝毫没有老人该有的样子,认为你仍旧是那个无人能敌的‘剑圣’吧。”
“可在当你还籍籍无名时,便和你相识的我眼里……”
话说到这时,风魔像是不忍再说下去了一样,抿了抿嘴唇。
停顿了片刻后,才接着道:
“……不论源一你年轻时再怎么厉害,你也终究是凡人,没法阻止时间在你的身上刻下岁月的痕迹。”
“据我的估算——体力也好,力气也罢……你现在的体能已经完全不及全盛时期的一半了吧?”
“我并非是想以‘年老’为由,阻止你去救小琳。”
“我只是想特此提醒下你:别忘记你已经过了全盛时期,已经不是年轻人,没有年轻时的那股力量了。”
风魔轻叹口气。
“我可是很怕你在去救小琳时,一时热血上涌,忘记了自己的身体状态,做出了啥不是你这样的老人家该去做的事情……”
源一一直静静地聆听着风魔言真意切的体己话,没有出声打断,就这么默默地听到最后。
直到风魔的话音完全落下——
“哈、哈哈……”
一直维持着左手扶刀,右手背在身后的姿势的源一,面带些许窃喜地低笑了几声。
“真是好久没听到有人让我多多注意这副衰老的身躯了呢。”
源一轻声感慨。
“上次听到有人让我注意自己的年纪……好像是在半年前的某个夜晚吧,小琳让我少喝点酒,多喝点养生的汤药。”
自我调侃了一番后,源一抿了抿嘴唇,然后仰起头,仰视着头顶那快升到最高处的圆月。
“已经不是年轻人……已经过了全盛时期……”
他轻声重诉了遍风魔刚才所说的字词。
“……柑实啊,我这一生,算是完全奉献给‘剑’了呢。”
“哈……?”风魔困惑地看着突然将话题掰扯到和他刚才所说之物毫不相干的方向的源一。
源一毫不理会面露困惑的风魔,自顾自地接着说道:
“自从在那座传授无外流的剑馆里,初次握到木刀后,我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剑,爱上了剑术。”
“为了钻研剑术,为了达到‘剑道之极致’,我不惜与父亲决裂,置本该由我这个长子背负的所谓的‘丰臣复兴大业’于不顾,离家出走,四处云游,磨炼剑术。”
“我这一生是为剑奉献的一生,也是旅行的一生、战斗的一生。”
“这65年来,各种各样的人,我都砍过。各种各样的高手,我都挑战过。”
“和我一样痴迷于剑术的剑客、堕入魔道的邪僧、执迷不悟的忍者、英格兰的海盗、自诩为骑士的法兰西火枪手、曾效命于梵蒂冈的原教皇卫队队士、暴虐成性的哥萨克骑兵、曾差点用一柄印第安战斧取了我脑袋的印第安人……”
“我比任何人都爱着剑。”
“但只可惜——剑似乎并不爱我。”
一抹苦笑,在源一的脸上泛起。
“我苦心修炼着剑术,为磨炼剑术,不知多少次冒着必死的决心,挑战强手。”
“但是……自大概20年前起,我便感觉我的剑术水平似是完全停滞了。”
“就像撞上一堵巨大的墙壁一般,没法再得寸进。”
“在察觉到自己似乎已经陷入了难以突破的瓶颈后……老实说——那个时候的我,相当沮丧呢。”
“非常地不解:我明明将我所能付出的一切,都贡献给剑了,为何不让我去爬上更高的‘山峰’,见识新的‘风景’?”
“剑术没法再得精进——这对我这个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剑的人来说,这样的结果,实在是令人沮丧至极。”
“我非常害怕啊。”
“害怕着自己的剑术水平就这么停滞不前了,没法再得到进步了。”
“不过世事的变化,总是那么奇妙。”
“当你正沮丧、绝望时,转机说不定就冷不丁地悄然到来了。”
“在我意识到我陷入难以跨越的瓶颈后没过多久,我总算是搭上了能够回日本的船,踏上了阔别30年之久的故土。”
“在回到日本后没多久……我就遇见了小琳。”
源一伸出手,在他的大腿旁比了比。
“在我初次遇到小琳时,小琳还只有9岁,只有这么高,小小一只的……啊,虽然她现在也是小小一只的。”
“刚和小琳相认时的那段时间,我可是吃尽苦头了啊。”
源一面露无奈地轻叹口气。
“小琳对我这个此前只听其名、不见其人,在他们家失去了所有能赚钱的劳动力而陷入巨大困难后也从未现身的伯公,有着相当大的成见。”
“一见到我,就给我甩白眼,或是对我恶语相向。”
“不唤我为‘伯公’,而是以‘这个谁’、‘那个谁’来称呼我。”
“不过——即使小琳对我的态度如此恶劣,我也还是不由自主地将我所有的耐性与温柔都交给了她。”
源一缓缓收起脸上的无奈之色,取这抹无奈而代之的,是温柔的笑意。
“我将我的时间、精力……所有能交付的一切,都奉献给了‘剑’。”
“本该分去交予给某个女人的‘爱’,我也一并交给了‘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