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二爷皱眉。

薛成璧仰起脸,看向父亲——在诗赋的传颂中如山岳般刚正不阿的父亲——说只要儿子承认一项莫须有的罪名,就宽宏大量地原谅他。

可他终生残疾的右手,永远不会原谅任何人。

“儿无错。”

薛成璧一字一顿道。

“父亲的原谅,儿看不上。”

然后凤眸勾起,乐不可支似的大笑起来。

笑声诡异,女眷纷纷露出悚然之色,二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高高扬起巴掌,就要扇下去。

周瑭险些跳起来。

“二郎累了,”座首的老夫人突然发话道,“扶下去休息吧。”

巴掌在薛成璧面颊一寸处,将将停下。

整个过程薛成璧都未逃避,也未曾闭一下眼。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二爷的眼睛,让人想起贫瘠雪原上记仇的孤狼。

“……养不熟的白眼狼!”

二爷狠狠收回手,说不清是被老夫人呵止的,还是被薛成璧的眼神震慑的。

“滚!”

薛成璧微笑着站起身,拜过老夫人,扬长而去。

“又犯疯病了。这种人,就不该放出来惊扰爷……”阮氏埋怨一句,扬声道:“邹姨娘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去照顾二郎?”

邹姨娘和二爷话都没说上一句,就又被请离了膳厅。

她垂下的眼眸里满是幽怨,不知是向阮氏、向二爷,还是怨怼她的疯儿子。

周瑭望着薛成璧离开的背影,想起了《奸臣》里的一段情节。

獬豸司指挥使薛成璧清查武安侯与皇子结党一案,圣上震怒,判武安侯男丁流放岭南,女眷没入教坊司。

那时侯府业已分家,侯爵之位传到了薛二爷手上。

阮氏在教坊司日日哭嚎,有时谩骂薛成璧是不孝子,有时又以朝廷大员的嫡母自称。

所有人都说她疯了。

阮氏甚至没有机会哭求到薛成璧本人面前,薛成璧听闻此事,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又犯疯病了。这种人,就不该放出来惊扰别人。”

权倾朝野的权臣,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更甚金口玉言。

于是阮氏最后的归宿,比沦落教坊司还凄惨万分。

回想起这段剧情之后,周瑭再看二房一家,也没那么爆炸生气了。

哎,何必作死呢。

家宴上风起潮涌,二房三房暗里过了多少招,周瑭就动了多少次筷子。脸颊小兔子似的一鼓一鼓,直吃得肚子圆滚滚。

一边吃,一边把自己喜欢的、便于携带的小点心偷偷裹在手帕里,藏在袖子里,打算带给主角。

他小小一个团子,矮得只能探出桌子一点点,又远在纷争之外,根本不会有人察觉。

隐隐有一束目光落在他身上。

不带敌意。

周瑭倏然抬首看向主位,老夫人正在侧身和嬷嬷低语。

错觉吗?

他差点就以为老夫人在暗中关注他了。

不过一会儿,周瑭就假装打瞌睡,和郑嬷嬷一起溜出了家宴。

在他离开半晌之后,老夫人也口称疲乏,退了宴席。

侯府举家团圆,清平院里,邹姨娘向薛成璧摔了一只茶盏。

薛成璧的脸颊被碎瓷片划出一道血痕。

冷茶飞溅,他辨认出那是昨夜他给邹姨娘倒的那一盏。

女人剧烈的咳嗽声中,薛成璧沉默地收拾好了茶盏碎片。

他们之间,无话可谈。

邹姨娘单方面的咒骂和殴打已有多次,每次薛成璧都一言不发,邹姨娘拔起他的脸,只能看到一双血红的眼睛。

行打骂之事的是她,事后恐惧哭泣的也是她。

“我不想看见你。”她呜咽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