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皱眉。
薛成璧仰起脸,看向父亲——在诗赋的传颂中如山岳般刚正不阿的父亲——说只要儿子承认一项莫须有的罪名,就宽宏大量地原谅他。
可他终生残疾的右手,永远不会原谅任何人。
“儿无错。”
薛成璧一字一顿道。
“父亲的原谅,儿看不上。”
然后凤眸勾起,乐不可支似的大笑起来。
笑声诡异,女眷纷纷露出悚然之色,二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高高扬起巴掌,就要扇下去。
周瑭险些跳起来。
“二郎累了,”座首的老夫人突然发话道,“扶下去休息吧。”
巴掌在薛成璧面颊一寸处,将将停下。
整个过程薛成璧都未逃避,也未曾闭一下眼。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二爷的眼睛,让人想起贫瘠雪原上记仇的孤狼。
“……养不熟的白眼狼!”
二爷狠狠收回手,说不清是被老夫人呵止的,还是被薛成璧的眼神震慑的。
“滚!”
薛成璧微笑着站起身,拜过老夫人,扬长而去。
“又犯疯病了。这种人,就不该放出来惊扰爷……”阮氏埋怨一句,扬声道:“邹姨娘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去照顾二郎?”
邹姨娘和二爷话都没说上一句,就又被请离了膳厅。
她垂下的眼眸里满是幽怨,不知是向阮氏、向二爷,还是怨怼她的疯儿子。
周瑭望着薛成璧离开的背影,想起了《奸臣》里的一段情节。
獬豸司指挥使薛成璧清查武安侯与皇子结党一案,圣上震怒,判武安侯男丁流放岭南,女眷没入教坊司。
那时侯府业已分家,侯爵之位传到了薛二爷手上。
阮氏在教坊司日日哭嚎,有时谩骂薛成璧是不孝子,有时又以朝廷大员的嫡母自称。
所有人都说她疯了。
阮氏甚至没有机会哭求到薛成璧本人面前,薛成璧听闻此事,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又犯疯病了。这种人,就不该放出来惊扰别人。”
权倾朝野的权臣,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更甚金口玉言。
于是阮氏最后的归宿,比沦落教坊司还凄惨万分。
回想起这段剧情之后,周瑭再看二房一家,也没那么爆炸生气了。
哎,何必作死呢。
家宴上风起潮涌,二房三房暗里过了多少招,周瑭就动了多少次筷子。脸颊小兔子似的一鼓一鼓,直吃得肚子圆滚滚。
一边吃,一边把自己喜欢的、便于携带的小点心偷偷裹在手帕里,藏在袖子里,打算带给主角。
他小小一个团子,矮得只能探出桌子一点点,又远在纷争之外,根本不会有人察觉。
隐隐有一束目光落在他身上。
不带敌意。
周瑭倏然抬首看向主位,老夫人正在侧身和嬷嬷低语。
错觉吗?
他差点就以为老夫人在暗中关注他了。
不过一会儿,周瑭就假装打瞌睡,和郑嬷嬷一起溜出了家宴。
在他离开半晌之后,老夫人也口称疲乏,退了宴席。
侯府举家团圆,清平院里,邹姨娘向薛成璧摔了一只茶盏。
薛成璧的脸颊被碎瓷片划出一道血痕。
冷茶飞溅,他辨认出那是昨夜他给邹姨娘倒的那一盏。
女人剧烈的咳嗽声中,薛成璧沉默地收拾好了茶盏碎片。
他们之间,无话可谈。
邹姨娘单方面的咒骂和殴打已有多次,每次薛成璧都一言不发,邹姨娘拔起他的脸,只能看到一双血红的眼睛。
行打骂之事的是她,事后恐惧哭泣的也是她。
“我不想看见你。”她呜咽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