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论他如何哭闹,阮氏都硬起心肠,没有收回成命。
杖杀獒犬的时候,郑嬷嬷想捂住周瑭的耳朵。
周瑭不肯,执意要听。
生在和平的现代,他怕血,怕尖锐的利器,怕杀戮,怕一切攻击行为。
如果可以,他愿意一辈子都不争不抢,做着所有人都能和谐共处的美梦。
但现在周瑭明白,不能再一味躲避了。
在这个侯府,人分高低贵贱,若他不想被人践踏,就必须用自己的手,勇敢地夺取生存和尊严。
其实今日这事,真正的主凶是阮氏和薛环。
他借老夫人狐假虎威,这对母子虽然一个怒一个哭,但没有受到实质性的惩罚。
周瑭不由想,如果老夫人真的能为他主持公道的话——是不是就能让恶人伏法了?
康太医还没到,二房的婢女们先把薛成璧母子送回了清平院。
火盆翻了一地,想是家仆们来擒邹姨娘时踢倒的。
屋子里冷得像冰窖,郑嬷嬷点好了火盆,对薛成璧道:“二公子,我来替你换件干净的衣裳吧。”
薛成璧笑了笑,眼神透着生人勿进的冷漠。
他自己褪去了染血的绵衫,用行动表达了拒绝。
周瑭发现,无论薛成璧受了怎样的欺辱和伤害,那双凤眸永远覆着一层薄冰,从不落泪。
不落泪,却不代表不会疼。
“对不起。”周瑭嗫嚅着,眼睛又染湿意,“你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是我害了你。”
“我谢你还来不及。”
薛成璧唇角扯起一抹笑。
“我那好弟弟,从未体会过玩具被撕毁的痛苦。这还是第一次。”
他侧耳聆听,嗓音低得像耳语。
“听到了吗?他哭得撕心裂肺。”
周瑭什么都听不到。
那凄厉的哭声,只存在于薛成璧的幻觉里。
郑嬷嬷后退半步,只觉毛骨悚然。
薛成璧眼珠忽地一轮,布满血丝的眼睛转向周瑭。
薄唇畔的笑意愈发浓烈古怪。
“知道他痛苦,我心里无比愉悦。我还想让他更痛苦一些,哭得再惨一些,甚至后悔他自己还活在这世上……”
以他人的痛苦为乐,想必不符合周瑭那“好人”的标准。
薛成璧近乎自虐地期待着,周瑭畏惧疯子时那惊恐表情。
啪嗒、啪嗒。
泪珠在周瑭眼眶里转悠许久,终于掉了下来。
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无声无息,从黑白分明的杏眼里滚落。
“对不起,让他欺负了你,才惹你那么难过……呜。”
周瑭低低的嗫嚅带着细微的哭音,连自责道歉都很安静。
孩子哭了。
薛成璧一顿。
那双盈满泪水的杏眼里没有畏惧,而是饱含着更复杂、更温暖的情感。
厌恶感再度涌上薛成璧心间。
孩子的眼泪无比刺眼,他根本无法在这种窒息的气氛里多待一秒。
薛成璧把手帕捂在小孩眼睛上,语气冰冷,动作却很慌乱。
“不许哭了。”
滚烫的泪水浸透巾帕,灼烧到了他的指尖。
在这一刻,薛成璧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厌恶感从何而来。
他从来没有厌恶周瑭。
——他所厌恶的,是把周瑭惹哭的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