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瑭笑盈盈道:“哥哥肯定猜出了方先生在哪里,要独自做危险的事。”
“你怎么知道?”薛成璧眉梢微挑。
“如若不知道先生的行踪,这个时候哥哥本该陪我写课业。如若行动不危险,哥哥肯定会带我一起去的。”周瑭歪头道,“所以……哥哥是怀疑先生被歹人劫走了吗?”
说他呆笨,有时候又很机灵。
薛成璧凶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缕纵容。
他讲了学堂墙角下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仆,道:“我猜薛环与此事有关。”
“啊。”周瑭讶然,“为何不告诉外祖母?坏蛋表兄那里手下那么多刁奴,哥哥一个人去,被坏人打伤了可怎么办?”
“没关系。”薛成璧无所谓道。
有刀在手,那些三脚猫功夫伤不到他,无论来几个都没关系。
周瑭却气呼呼道:“受伤怎么能‘没关系’呢?就算伤口能愈合,也是会疼的呀。”
薛成璧微顿。
孩子好像误解了他的意思。
但因为这个误会,他得来了更多的担心。
薛成璧眼底沁出笑意,并不打算解释。
“我也只是猜测与薛环有关。”他敛下眸子,薄唇微抿,“若我向祖母说了,却又不是他,旁人定会怪我平白怀疑他,有损兄弟和睦。”
果然周瑭听了目露心疼。
“他们为何总冤枉好人呢。”孩子嘟起嘴,紧紧扒住他的衣袖,“那我更要和你一起去了。我要亲眼瞧见,给你作证,免得他们又不分青红皂白就欺负你。”
薛成璧“嗯”了一声,薄唇弯了弯。
他从不屑于向任何人示弱,不需要任何人的悲悯。
但在周瑭面前,他不介意袒露出柔软的一面,甚至还会表现得更可怜一点。
……如果这能为他博取更多同情的话。
此时此刻,“凭空失踪”的方大儒,正坐在二房的厢房里长吁短叹。
两个时辰之前,他正在学堂里收拾书卷,转过一扇书架时,碰到了支支吾吾的薛环。
方大儒知道他是薛二爷的嫡子,也是此次考试中的最末名。
从前方大儒曾经遭遇山匪,被路过的薛二爷所救,这份恩情让他对薛二爷的嫡子也多了几分宽容。
怕伤着小郎君的自尊心,方大儒屏退书童,询问薛环想说什么。
没想到薛环却来了一句:“把周瑭的名次改到乙等,侯夫人给了你多少银钱?把我的也改上去,我付给你双倍。”
方大儒为人清高正直,最是看不上贿赂之事,立刻拉下了脸。
“双倍不够?这么贪。”薛环嗤之以鼻,“那五倍总行吧。”
气得方大儒吹胡子瞪眼,当场便要他滚出学堂,再也不许自称为他方明远的弟子。
薛环闹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匪夷所思道:“不就是收钱办事吗,这么激动做什么?别忘了,我爹救过你的命,你若把我赶出学堂,就是驳了他的面子。”
方大儒勃然大怒:“堂堂刑部尚书右丞,教养出来的儿子竟小小年纪便熟于行贿,入了官场,岂还了得?今日我就替他给你个教训!”
说着,他便要怒气冲冲地离开此地。
薛环最怕在父亲和祖父面前丢面子,怎敢让方大儒出去大肆宣扬?
于是他情急之下敲晕了方大儒,又让守着学堂的家仆偷偷把方大儒送出院墙,运进了二房院里关起来,打算再行说服。
没想到,方大儒软硬不吃,人还没被说服,他失踪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不过多久,家仆们就要找到二房来了。
薛环在庭院里焦急地来回走动,时不时暴跳如雷地挥刀砍廊柱。
“要不干脆灭口?”他发着抖道,“勒死之后推进井里,泡个十天半个月再捞出来,大家都会以为他是意外落井……”
帮他偷运出方大儒的两个家仆听了,都脸色煞白地退了半步。
“退什么退,怕了?”薛环强笑道,“这不是你们做惯了的吗?上次那个不肯给我当马骑的贱蹄子,不也是你们扔下井的吗?”
想起那个可怜丫头青紫肿胀的脸,家仆便胸闷欲呕:“公子,您换、换个人吧,小的……”
薛环龇着牙威胁他:“去做!”
面对那张年纪尚小、却如恶鬼般可怕的脸,家仆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就在这时,“噗”地一声,一团雪球砸在了薛环脸上。
打雪仗似的孩子气的攻击,瞬间让薛环可怕的脸变得滑稽可笑。
“大坏蛋!”孩子的声音响起。
薛环脸上生疼,胡乱抹掉积雪,怒道:“谁?!”
周瑭站在墙头上,随地抓起两把雪,团一团,使劲丢出去,再次准确地砸在薛环脸上。
“草菅人命的大坏蛋!”周瑭又气咻咻地喊。
薛环脸色涨红,踏起轻功便向墙头飞去。
还没飞高,墙那边忽地又翻进来一个黑影,恰巧踢在他脸上,把他踹了下去。
薛成璧落在墙内,垂眸瞥了眼摔在雪里的薛环。
他略带无辜地眨了一下眼,薄唇掀起一个笑:“抱歉。是我来的不巧了。”
薛环狼狈地爬起来,招呼其他家仆:“给我上!把他往死里打!打出一道伤就赏五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七八个家仆手抄利器从各处出现,吞咽着口水,畏惧着,贪婪着,缓缓围向孤狼。
周瑭便要团雪球帮薛成璧打架。
薛成璧抬手制止了他:“这里交给我。你先去找方老先生。”
周瑭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他们那么多人,会把你打伤的!”
“快去。”薛成璧淡淡道,“再晚些,方老先生可能有危险。”
“可是……”周瑭还在犹豫。
薛成璧仰起脸,朝他微微一笑。
暖光融化了眉目间的冷峻,无声化作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没关系,我一定会撑到你回来。”薛成璧笑得温和,“相信我。”
周瑭咬住唇,道了声“等我”,飞速消失在墙外。
院墙内,所有人瞠目结舌,神色恍惚。
他们甚至觉得自己失心疯了,才会在那个性情暴戾的疯子脸上,看到堪称温柔的表情。
薛成璧的目光从周瑭的背影处移开,缓缓落在院内众人身上。
方才那个温和的笑容迅速扩大,薄唇红如饮血,眼尾饱含恶意地勾起,渲染出一种奇异的诡艳。
寒光凛冽的刀刃,拔.出了刀鞘。
“希望各位能多撑片刻。”
薛成璧掀起殷红的薄唇,漫不经心道。
家仆们胆战心惊。
“快上啊!”薛环在他们身后催促。
两个家仆各拿着镰刀和棍棒冲上去,薛成璧轻而易举避开了攻击,手腕翻转,刀背猛击在他们的腋下和颈后。
他们在痛嘶声中后退,紧接着又有三人补上,薛成璧面色不变,有意换了另一种招式,用的还是刀背。
薛环见了大笑:“刀背砍人?你根本就不会用刀!就这还想与我比试?”
薛成璧不语。
被刀背砍过的家仆缓过劲儿,又冲上来,再次被打,退下。车轮战周而复始,他们渐渐精疲力尽,渐渐疼得爬不起来,全身上下却始终没有任何一处见血的伤口。
薛环脸上的得意挂不住了。
他看到薛成璧在笑。
八个家仆已经趴倒了七个,而薛成璧气息平稳,姿态从容,仍留有余裕地做出那个翻转刀背的多余动作。
他是故意的。
薛环脑海中闪过这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最后一个家仆被击败,薛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骂了一声“废物”,随即爆呵一声,亲自提刀冲上。
薛环很自信。
在刀法一道,他还从未有过败绩。对手的刀锋总是轻飘飘的,被他轻轻松松就抵挡住,再随便用一招刀法,演个漂亮。
这次也会一样轻,一样……
刀锋与刀背相接,铿然之声乍响,薛环手里的刀如有千钧之重,瞬间被击飞出去。
黑沉沉的刀背袭来,刀风呼啸,险之又险地停在薛环眉心一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