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喜欢’和我坐同桌吗?”
问出这句话之后,连薛成璧自己都愣了愣。
他不知自己是否在期待从周瑭口中听到什么,比如……
“喜欢啊!”周瑭直视着他,毫不迟疑地回答。
薛成璧忍不住耳尖微烫,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啊,你不要误会了。”周瑭才想起对方讨厌被“喜欢”,急急摆手解释:“我是说喜欢和你坐同桌这件事,绝对不是说喜欢你。”
说完,他还自觉很贴心很聪明似的,甜甜一笑。
薛成璧:“……”
快六岁的小孩刚掉了一颗门牙,安静的时候瞧着粉雕玉琢,咧嘴笑的时候就成了个小豁牙,傻乎乎的可爱。
见他这么一笑,薛成璧心中纷乱思绪化作一声轻笑,伸手揉了揉小孩的脑袋。
“我去申请调换桌位。”他道。
他说的调换座位,是指把自己的桌子搬到小娘子这一边,和周瑭并排坐。
来学堂的小娘子只有薛家四个姐妹,薛成璧对她们而言不是外男,方大儒便应允了下来。
临到搬桌子的关头,周瑭却开始担心了:“这么做到底有些出格了,若哥哥被其他小郎君孤立了怎么办?”
薛成璧心里冷冷道“无所谓”,面上安慰小孩:“不会的。”
周瑭又道:“哥哥还会失去好多和其他小郎君相处的机会,交不到朋友怎么办?”
薛成璧墨眉微挑:“你不是怕我在那边受欺负吗?”
“是哦。”周瑭被哄住了,连声催促道:“快搬快搬。”
薛成璧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搬桌子换位置,是薛成璧进学以来所做的唯一一件出格的事。自此以后,他便克己慎行,心无旁骛,只专注于读书习武带孩子。
若有不懂事的小郎君前来挑衅,他也一概无视之,仿佛根本不曾患上狂症。
他会尽万分的克制,小心翼翼地将“好兄长”的面具戴在脸上。
——因为这是周瑭替他争来的、来之不易的进学机会啊。
此后两日,皆平安无事。
到了正月十二,春桃的病不再像简单的风寒了。
最初她只是呼吸困难地常常张着嘴,看到水时咽喉痉挛,发出痛苦的呻.吟。她无法安静,无时无刻都在焦躁地走动,在寒冬里鼻尖却渗着汗。
次日,春桃开始对照顾她的母亲发脾气,无法自控地发泄狂躁,甚至产生了攻击行为。
“把、把我绑起来吧,啊。”她磕磕绊绊地央求着母亲,“我怕伤、伤了人。”
春桃的娘泪流满面,只好把女儿的四肢绑在床柱上。
散学后薛萌来看她的时候,春桃已经失去了意识,两眼微微翻白,嘴里发出奇怪的嚎叫。
薛萌脸色煞白,她安慰了春桃母亲,然后连请了京里四五名德高望重的郎中。郎中们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又煎了许多药。
春桃似是极畏惧汤水,几个婆子都按不住她,薛萌亲自上手,才半泼半灌地服侍她吃下去。
但春桃的病情仍未好转。
眼睁睁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被折磨得不似人形,薛萌慢慢捂住了脸。
在黑暗里,她坚强的表情逐渐绷不住了,憋不住的眼泪从鼻子里流下,最后泣不成声。
其他婢女哀戚一片,屋里除了春桃的呻.吟,便是她们细若蚊蚋的说话声。
“你们觉不觉得,春桃发狂的样子很像二公子?”
“前月她过生辰,二公子来一起吃了暖锅,只怕就在那时染上了脏东西。”
“那我们不会也……”
薛萌抹了把脸,冷道:“闭嘴。”
她肃声道:“宫里的太医说了,二兄身上的病不传染旁人。春桃如何,与二兄无关。若我再听见你们传这些毫无根据的闲言碎语,以后就别再做我房里的姑娘!”
小婢女们当即噤若寒蝉。
春桃的娘眼睛闪了闪,不知向何处宣泄的悲伤与愤怒,找到了一个出口。
薛萌出来透气时,她跟了上来。
“我女儿的病当真与二公子无关?”春桃的娘哭道,“那太医是老太太的人,如今老太太盼着二公子承袭爵位,怎会说对他不利的话?”
“您怎会这样想?”薛萌惊讶,“祖母向来持重,在这种事上绝不会有所隐瞒。”
她低声嘱咐:“快把刚才那些话忘了,谁都不要乱说。二兄命苦,如今他好不容易上了学堂,若再有这些流言,只怕……”
春桃的娘点头应是,心里却并不相信,眼神流露出浓重的怨怼。
翌日,薛萌瞪着红眼圈去进学。
周瑭见了她问:“春桃姐姐身子怎样了?”
薛萌顿了顿,略有犹豫。
周瑭才不到六岁,若是看到了春桃那可怖的惨状,定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二兄若知道了,怕也会徒增自责烦忧。
于是薛萌隐瞒了下来:“还好。”
“那就太好啦。”周瑭松了一大口气,“咦,二表姐眼睛怎么红了?”
薛萌强笑道:“我这是急的……昨儿找大兄和四妹玩了一宿,忘了做功课,早上起来才开始害怕先生训斥我。”
周瑭忙翻出毛笔坐到她旁边:“离先生进学堂还有一刻钟呢,我陪你一起写,能补多少就补多少。”
他凑过来,笑盈盈地安慰她:“别怕,训斥就训斥了,一切总会过去的。”
这还是春桃出事以来第一次有人安慰她。
薛萌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嗯!”
写着写着,周瑭想起什么,偷偷瞟一眼在浏览书卷的薛成璧,见公主没注意这边,便猫猫祟祟地附在薛萌耳边,小声道:“问你个事。”
“何事?”
“二表兄这两日总会消失一段时间,你知道她去做什么了吗?”
薛萌想了想说:“大兄这几日在给我扎花灯,预备上元节提着游街……我上回瞧见,二兄也在他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