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尔失笑,“至少说声‘请’吧。”
“想必警探不是在意这点小节的人,”她挑眉,“还是说我看错眼了?”
小提琴的碎弓震起水波,掀开了覆于多瑙河上那层朦胧面纱。圆号不甘示弱地吹响,正式宣告了圆舞曲的开篇。
塞缪尔带出一步,他们转了两圈,又偏偏挑了个不近不远的位置。
说远吧,随时都能滑入人群,说近吧,在乐曲的遮盖下,别人说话是决计听不到的。
“这个问题我回答什么可都落不着好。”
年轻的警探说:“贝奈特小姐对我的印象怎么这么差?”
“这不应该问洛佩兹先生自己吗,”祝槐不软不硬地抛回去,“难道那句话当真没有带到警探先生的耳朵里?”
“如果你说的是那晚……”塞缪尔略一思索,“很遗憾,看样子他们不太愿意看到客人在酒吧里发生任何争执。”
祝槐噙着笑跟着他右旋,运步时一个不留神,鞋跟直接落上了身边人的脚背。
“啊,抱歉。”她满怀惊讶道。
塞缪尔:“……”
认真的吗!!!
所幸她今天穿的不是高跟鞋,这点疼还不算什么——就是一低头时那半块鞋印实在太明显了点。
“……不,”他维持住脸上岌岌可危的微笑,“没事。”
祝槐瞧着对方神情,脸上那点微不足道的歉意来得快走得也快,只是又配合着退开一步,滑进了下一个节拍。
随性而起的露天舞会,又是以轻松闻名的华尔兹,大家的舞姿或许不那么标准,但不会有谁比这周围的空气更隐隐地暗潮涌动了。
“原因不是很简单吗,”她说,“我不喜欢太假的人。”
塞缪尔“哦”了一声,微微上扬的尾音讥讽又促狭,“那贝奈特小姐到底是讨厌我,还是讨厌自己呢?”
“那当然是更讨厌别人试探我。”祝槐无声地笑笑,“警探先生有话直说,我不觉得你真会在这场舞会上浪费太多时间。”
“我果然不喜欢和贝奈特小姐这种聪明人打交道。”
与话语相反,他的手还扶在她肩胛后,她的则是轻轻搭着对方的肩膀,连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另一只手都只是虚握。最直接最毫无保留的接触竟然是自始至终相对的视线,话说到这一步,祝槐终于从那褪下的温柔里看出点不加掩饰的探究来。
“所以速战速决吧,”他说,“贝奈特小姐怎么看艾伦·阿狄森这个人?”
祝槐差点就想皮一下。
她咳了声,咽下那句“用眼睛看”,严肃认真地给不在场的南风发了张卡,“他是个好人。”
塞缪尔:“?”
“就没有任何一点不对劲?”他忍不住问。
“没有啊。”祝槐毫不犹豫道,“警探该不会要暗示我说他和凶杀案有关吧?”
塞缪尔打量着她的表情,眼神微妙了一瞬,不过只是稍纵即逝。
“不一定是你想象的那样。”
他终于说:“如果贝奈特小姐保证不告诉别人,我可以再透露一点细节。”
“我保证。”祝槐马上说。
塞缪尔:“……???”
诚意呢?!
“这根本不是需要犹豫的事吧,”祝槐义正辞严,“既然警探相信我,我就要对得起这份信任才行。”
……算了。
“艾伦·阿狄森当晚的行踪存在疑点,”舞曲越发热烈激昂,他们的舞步却因着谈话的内容放慢了不少,塞缪尔垂眸道,“警方调取了监控,在你们两个碰面前,他单独出来过一趟,和佩特的死亡时间很接近。”
“但这不能解释我在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衣服都很干净。”
祝槐冷静地问:“洛佩兹先生真的只因为这个盯上他吗?”
塞缪尔浅淡的笑里这次多了点赞许。
“其实还有我负责的那桩案子,”他说,“二十年前的一家四口灭门案。”
祝槐眉心一跳。
“难道你是说……”她作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海登?”
话音未落,祝槐看着面露讶异之色的金发青年补充道:“我们出警察局的时候听到居民议论了。”
“原来是这样。”塞缪尔无奈地摇摇头,“没错,但实际上……”
他道:“文件里只有三具尸体的尸检记录。”
“等等,”祝槐难以置信地重复,“三具?”
她震惊才怪。
祝槐腹诽。
要真是四具就麻烦大了。
塞缪尔点了头,“缺失的是那家最小的孩子。”
“虽然报告声称全家身亡,但唯独少了那个孩子的全部资料。奇怪的是,就连邻居的证词也说不清他或她的具体情况。”
祝槐“诶”了声,“连性别都不知道?”
“性别、年龄一概不清楚。”警探说,“我推测可能在一到三岁。”
“就因为这一点信息,”祝槐问,“要怀疑阿狄森和那起案子也有关系?”
“其实应该是我多想。”
塞缪尔直言不讳:“不过我想拜托贝奈特小姐帮忙留意一下,如果阿狄森有什么不正常的行踪,麻烦及时告诉我。”
舞曲已经进入了尾声。
大小提琴与圆号奏出的调子与长笛的优美音色相和,祝槐看到两人讨论的话题目标正因为对面女孩的主动邀约被果汁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们仍与周围的那些舞伴们别无二致,在陡然高昂起来的弦乐里踩下了最后一个长音。
交握的双手自然而然松开,两人几乎是同时后退了一步。
“没问题。”
祝槐这才挑眉道:“还是名片上的联系方式?”
“嗯,这个就能最快联系到我。”
那温柔的笑容又回到了塞缪尔脸上,“现在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但还是祝贝奈特小姐能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你之前说的没错,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他说,“得先走了。”
“那也预祝警探先生顺利,”祝槐笑了笑,“正好我有点渴了。”
庆典上的饮料也是专桌供应的,她随手接了杯果汁,拿根吸管的功夫已经瞥不见消失在人群里的身影了。
其他人倒是好找,南风似乎挺受当地女孩子的欢迎,跟他相反的就是一如既往孤家寡人杵在那的刀疤。
卡洛琳也接受了一名男性的邀请,可惜离得太远看不清更多的了。祝槐收回目光,就瞧见有个跟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在同伴撺掇下有点扭捏地走过来。
祝槐:“……”
那个,其实无视她也是完全可以的。
“呃,能不能请你——”
“抱歉。”祝槐语气歉疚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经有约了。”
男孩满脸的难掩失望,走回朋友旁边时还被他们嘲笑地用胳膊肘撞了两下。祝槐是毫无怜悯之心的,她坐在原地喝了会儿果汁,又用同样的理由拒绝了两个人,才站起身走走停停,最后将空掉的杯子放在回收餐具的那张桌上,直接转身离开了广场。
她可没撒谎。
回到酒店的大厅里,祝槐无辜地想。
——和前台说好的当然也算有约。
“你好,”她半趴在柜台上,笑着抬手打了个招呼,“我想取一下之前寄存在这里的东西。”
酒店提供免费寄存服务,她临走前才趁着其他队友不在放了袋子又说很快会回来取,前台放得就也不远。几分钟后,对比了号码牌的前台小姐就微笑着递来了那个不小的纸袋。
祝槐打开袋口,确认是自己的衣服和运动鞋,将小费压在牌子下一起还回去,接着就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大门。
她要减少在酒店逗留的时间,好不撞上其他人——尽量减少出现在监控里的可能性也是原因之一——所以肯定不能再专门坐电梯上一趟楼回房间。
舞会上露面还是得露的,至少要给别人一个她去过了的印象,人又那么多,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她也正常。
今天是热热闹闹的开幕庆典,泉城的大半居民都集中在了广场,这样就可以浑水摸鱼去点别的地方了。
祝槐在回来的时候就注意到路边有好几家店还开着。她直接借用了服装店的试衣间,唯一一名留守的店员正玩着手机,听到她进门以后也是头也不抬地说了声“欢迎光临”。
……倒是挺方便她的。
祝槐迅速闪进试衣间,她要做的不止是换上更好行动的休闲衣物,还得多穿两件垫高鞋底盘起头发戴上帽子之类的伪装一下身形和特征。毕竟在警局留过证,总不能让别人随便瞧出是她。
重新收好之前没法带的的电击器和匕首,她随手扯了件挂在店里的衣服去柜台。店员全程心不在焉地结了账,祝槐怀疑他还在惦记手边打到一半的游戏。
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是《植物大战僵尸》。
祝槐:“……”
谢邀,很应景。
她甚至十分贴心地帮上班摸鱼的打工人带上了门。
这里离居民区已经不远了,祝槐回忆着主妇们指过的方向一路往前走。她的方位感不错,将纸袋藏进路边草丛后,很轻松地就找到了那栋房子。
毕竟真的很好辨别。
海登家的故居是一幢独栋小二楼,周围居然还拉着警戒线,也不知道事到如今有没有真的在起作用。
祝槐驻足在原地。
房顶在经年的风吹雨打下有些破损了,边上有棵歪脖树。窗户上挂着厚厚的蜘蛛网,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任何景象。
总之,不管是周遭还是她耳边,都非常安静。
“……话说,”祝槐白站了半天,微妙地问,“这里难道不该来个播片回忆杀吗?”
kp:“……”
你真当打游戏呢!
【没有,下一个!】
祝槐“切”了声,弯腰拨开那道应该是重挂上去不久的警戒线。她踏上台阶走到前门,戴好手套才去摸了把手。
居然没有锁。
虽说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但她还以为命案现场会保留得稍微上心点?
祝槐心思百转,到底是拧下门把,并在走进去的同时将迷你手电筒的光调到了最弱的一档。
扑面而来就是木头年久失修的腐朽味,屋内的空气很闷。门窗都紧紧关着,不过二十年下来,积的灰尘也足够可观了。
然而最近案子被翻出来,应该又迎来了一波搜证,走廊的地板上有着大小各异的长串脚印。祝槐打着手电蹲下观察了半天,遗憾地发现辨别不了它们各自究竟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她再往前走,就在拐角前看到一大块用白线勾出来的人形区域。
看身量,应该是个成年男子。
【意识到这可能是你父亲死去的地方,进行意志检定。】
kp居心不良地趁虚而入。
【成功豁免,失败随机下降一到三点san值。】
[阿维丝(祝槐)]的意志检定,27/50,成功。
kp:“………………”
苍天啊,大地啊,怎么会有这么冷漠的人!
“大概更在乎养父母,”祝槐淡定地帮自己找补,“再说这个已经是意料之中了。”
不过——
她的视线挪向一旁。
墙面还残留着已经渗入其中的陈年黑色血迹,当初应该溅了有一米多高。地板上不太明显了,但一点点去检查泡进木头的那些痕迹还是能看出大致范围的,出血量相当大。
在警局时,塞缪尔说凶手是一刀毙命。
如果他告诉他们的是真的,那就是死后再……
海登先生死在了客厅前,祝槐站起身往里走去,过去了这么久,家具上不是灰就是蜘蛛网,还有不少被虫蛀过的地方,可依然能依稀看出装潢的温馨感。
沙发围成一圈,不远处就是壁炉,正对面是当年还时兴的台式电视机。茶几上摆着两三个小摆件,她拿起来看了看,居然是造型很可爱的儿童玩具。
拂去收纳柜柜面的灰尘,上面放过的东西已经取走了,但还留有一点发白的痕迹,瞧形状可能是几个立式相框。
祝槐视线忽地一顿。
走廊是木地板,客厅铺的却是瓷砖,她在看的就是紧挨立柜边上的那块。它周围有很明显被撬动过的痕迹,她四下找了找,随便抽了根细木棍一挑,还真给它顶了起来。
她趁着这缝隙托起那块砖挪开,看到底下四四方方的一块。
这似乎是个镶嵌在里头的石盒,祝槐也说不得准,她沿着摸了一圈,只能确定这是个盖子,以及再往下应该有东西,取是无论如何取不出来的。
但也不是毫无办法,她看着盖子中央的菱形凹槽就很眼熟。
祝槐思考了一下,还是取出随身携带的那条项链,将吊坠按进凹槽里,果然分毫不差。
然而下一秒,吊坠便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
她飞快地松开了手,眼看着裂缝转眼就由吊坠扩散至整个石盖,最终一起从正中裂成了两半。
祝槐:“……”
她还怀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结果提起项链的同时,已经碎了的吊坠就直接掉下来,砸在石面上彻底化为了齑粉。
救是绝对救不回来了。
……呜呜呜她今晚的san值。
事已至此各安天命,祝槐艰难地借用那根木棍拿开裂了的盖子,看到里面是个有点粗糙的小包裹。
看自然是不会在这里看的了,她把东西收进怀里,正准备起身,就一瞬间停住了动作。
异样寂静的夜里,但凡有一丁点响动就格外引人注意。
她清楚地听到了把手被按动的声音,尽可能安静地站起来,灭掉手电筒,摸着黑一点点挪到了墙边。
光源只剩下窗外的月光,模模糊糊的大片黑暗里,祝槐瞧见了那果真拧动了的单条式门把。
把手回复原位的同时,门也向前倾开了一条缝,然后……就是缓慢映进来的黑影。
有谁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