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热解毒

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像孩子般天真,果真不假。

沈意远无奈极了,松了沈老太君的手腕,起身去桌边倒茶:“孙儿听祖母喉间沙哑,喝口茶润润喉吧。”

喝茶必得掀开幔帐,沈老太君忙拒绝:“你来前才刚喝了药,喝茶会冲淡药性,还是不要了。”

因为着急忘了压着嗓子说话,中气十足的声音听不出半点病气。

沈意远没听她的,端茶上前掀开幔帐。

淡藕色的幔帐轻柔遮光,轻飘飘的东西,不值得使什么大劲儿,他左右拨了两下,幔帐末端轻晃,却未露出半点儿缝隙。

原是沈老太君手拢着两边,不肯露面。

“临之忘了嬷嬷的话,茶递进来就成了。”

沈意远轻扣着茶盏边缘,望着幔帐,叹道:“祖母也忘了,军中大夫紧缺,孙儿学过一招半式,识得些脉象。”

默了半晌,“哗”的一声,幔帐拉开,沈老太君面色红润,因为闷热气血上涌,气色比平常还好些。一把扯掉额上绑着的额带,抹一把额上的汗,嫌弃地丢在榻边:“还不快把茶给祖母端来。”

为了装得像些,门窗关着,冰也撤掉了,幔帐里像蒸笼一样,一会儿的功夫就口干舌燥的。

怪就怪她院子里的丫鬟都是老实的,扯谎都不会,才会这么快露出了马脚。

“懂医术……早就知道了也不挑明,就这么干看祖母吃苦啊。”

沈意远接过茶盏,又去倒了一杯:“医书有云,适度发汗有清热解毒之功效。”

刚刚将茶囫囵喝下去,舌尖燥意不足以消散,现下这杯沈老夫人慢悠悠地浅啜着,睨他一眼:“还说呢,跟祖母还耍心眼儿。”

先发制人,倒打一耙。

沈意远去窗边,推开窗扇,看窗下偷听的嬷嬷带着丫鬟们作鸟兽散:“您费这工夫做什么,这么一番折腾,宫里的御医都被惊动了。”

“不会来的,早和皇上通过气了。”沈老太君不担心面子挂不住,抿了口茶,开始指责他的不是,“皇上也是被你气狠了,满殿的娇花不看,偏去注意殿外野猫。这不,昨日宴席未散,就派了人来报信,不愿意管你了。”

皇上的面子都不给,沈老太君才想了这个昏招儿,准备借苦肉计逼他松口。

怎料他如此精明,一点儿不上当。

“祖母。”沈意远有些头疼。

“怎地,给你安排亲事也有错啊?”沈老太君衣裳穿得整齐,下榻拍了拍衣袖,坐到圆凳上,“油盐不进的,若你一个人好好的也就罢了,可就你回京那日邋遢的样子,显然是不成的。”

“祖母老了,有心没力,处处张罗得不如从前周全了,再不找个人来管你,还不知道要懒散成什么样子。”

已逝的沈老太爷是武将,狂放不羁,潜移默化的,沈老太君也比寻常女儿家洒脱爽气。

其实沈老太君心里,成亲也好,不成亲也罢,只要过得好,早些晚些影响不了什么。

就说她的两个儿子——平南将军和顺昌伯,当年的亲事都是他们自己求来的,好的坏的也是他们选的,沈老太君半点没有插手。

子辈如此,孙辈更该如此。事实上,顺昌伯家孩子的亲事,沈老太君半点没有插手,给足了他们自由。

那为何偏偏管沈意远呢?

他娘去得早,他爹躲去南栗对他没多少关怀,边关苦难,离关心他的亲朋千万里远。他小小年纪就见惯了生死离别,恐怕内心寂寥无人知。

此番归望京,他不修边幅的模样,旁人或许以为他不拘小节,甚至可能连他自己都这么认为。

可在沈老太君眼中,他是没了盼头,才会这副样子。

位高权重,敢说教他的没几个了,二十出头的几年,过得跟四五十岁的老人家似的,甚至还不如,四五十岁的人至少子孙绕膝,他呢,什么都没有,渐渐地没了奔头。

人总归要有个盼头,才能越过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