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自以为放低了声音,可林晚宜就挨着周夫人坐,都不需要侧耳分辨,轻易就能将她们的交谈听个干净。
如果是以前,她听再多都不会有什么波澜,可自从梦里见过沈意远,再听他的姓名就格外别扭。
知会了周夫人,她起身往殿外去透气。
此番宴席依旧设在庆和殿,林晚宜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轻车熟路地往亭子里去。
宫墙高筑,挡住了肆虐的寒风,亭边池水并未结冰,只有日光照不到的临水山石边凝了薄薄一层冰。
夏日里在荷下摆尾的小鱼儿不见身影,池边树木也是光秃秃的,实在无趣,估摸着她们已经说完了,林晚宜哈口气暖暖手,起身回去。
刚出了亭子,就撞见迎面而来的沈意远。
林晚宜头一次为他的痴情苦恼,一跺脚,垂着头只当没看见他,快步回了庆和殿。
行宫回来后,沈意远只见过她几次,皆是在宴席之上,她身旁一直有人,寻不到机会单独见她,那枚耳坠自然一直没有还回去。
刚见她独自出来,便寻了出来,想借此机会将带在身上多时的耳坠交还于她。
殿中相望她避开眼时,他就暗道不妙,不想她竟恼怒至此,一句解释也不肯听。
原是他不好,没有设法见她,害她因心爱的耳坠伤神。
在亭边站了良久,将掌中焐暖的琉璃耳坠重放回袖中,往庆和殿方向去。
进殿时,皇上正和右相说话,知他进来,齐齐望向他。
皇上看他,脸上眼里都是笑。
他虽故意隔了段时间再进来,可是满殿的人,拢共就他们两个人出去又回来,不多想都难。
右相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很是不悦。
就一眼没看到,又把他的小西瓜骗出去了。
宴席散后,皇上把沈意远留下。
沈意远在偏殿等皇上,许久未等到人,再有两刻宫门就要落钥了,他问殿门外的太监皇上何在,太监摇头说不知。
又过了一刻,皇上身边的福公公匆匆跑过来,天寒地冻的,福公公额上全是汗。
来不及擦汗,福公公示意跟在后头的小太监将东西抬上来:“皇上命奴才将此物交给王爷。”
“是何物?”
这箱子有些岁月,福公公是后来才跟着皇上的,不知其中是何物:“奴才不知。时候不早了,奴才送王爷出宫。”
紫檀木雕花的箱子分量极沉,需二人合力才能将其抬起,镇北王府的下人按沈意远吩咐,将其抬到了书房。
打开后,里面是襄平公主逝世前为未来儿媳备下的聘礼。
……
借这一箱东西,沈意远往右相府递了拜帖。
林晏昼正准备几个月后的武举,连着好几日不在府中,右相和周夫人接待他。
周夫人知道这箱东西是老友多年前备下的后,感触抹泪,望向沈意远的眼中添了几分亲近,心软留他一起用膳。
右相虽未有异议,却邀他入书房下棋,到了该用午膳的时辰,周夫人派人催促了几次也不肯放人,硬生生拖延了大半个时辰。
耳坠自是没有还成。
再相见,已是二月初二。
皇上赐婚,皇后娘娘亲添妆。
林晚宜天不亮就起身了,十数个喜娘围着她转,上妆梳头、更衣走礼,喜娘说什么她做什么,提线木偶一般,忙乱中脑中“嗡嗡”的,除了疲累没有什么新嫁娘该有的憧憬期盼或紧张不舍。
周夫人里里外外地忙着,一刻不停,脸上全是喜气。
直至外头人呼:“姑爷到!”
喜娘拿来了大红的盖头,金线绣成的“囍”字跃入眼帘,凤凰曳尾,祥云环绕,一点点遮住林晚宜姣好的面容,周夫人终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身边人多,声音嘈杂,周夫人努力压制的泣音没多少人发觉,人群中的林晚宜却听见了,一把掀开盖头,望向避到人后的周夫人。
一众喜娘见状,慌忙制住她的动作:“哎呀,不可呀,万万不可啊。”
她不听,遥望着周夫人:“娘。”
喜娘也随她朝周夫人望去,像找到主心骨似的,盼着她能劝劝:“夫人,这盖头可不兴掀啊。”
周夫人擦擦眼下的泪,笑着走到林晚宜身边,帮她把盖头盖上,轻捏她柔嫩的掌心:“娘陪着灿灿。”
盖头盖上,喜娘们安心忙起别的。
外头,沈意远来得不甚容易。
他虽贵为镇北王,但迎亲时,不论身份高低,只论家族亲眷。
撇去林周两族旁的家族兄弟不谈,林晚宜两个亲哥哥,一个擅文,一个练武,门神般挡在大门外,尤其是林晏昼是个爱热闹的,沈意远又是吟诗作对又是打拳练武,闹得喜娘高呼要误了吉时才堪堪进门。
人群簇拥下,一身喜服都挤得起了褶。
正院中,右相端坐高堂,周夫人匆匆进来坐下。
喜娘牵着林晚宜出来,将红绸另一端交到沈意远手上。
磕头敬茶。
周夫人的泪止不住地流,怕影响了林晚宜的心情,用帕子死死捂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右相眼眶也红了,一向沉稳的声音微微发颤,叮嘱他二人日后一定要互助互爱。
出门时,林晚宜的大哥林秉承背她上花轿,趴在大哥的肩头,她才后知后觉地涌起了离家的伤感。
“哥哥。”颤颤的,带着雾蒙蒙的水汽。
“灿灿莫哭,哥哥一直在。”
清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稳重,林晚宜心安许多,又唤:“哥哥。”
“嗯,哥哥在。”
花轿外,林晏昼提前等着,帮着林秉承将她送入花轿中。
刚一松手,就嚎哭出声:“灿灿啊,常回来看看哥哥啊!”
边上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他这么一嚎,人群里顿时哄笑开来。
在林晚宜心头萦绕的离愁别绪,一下子消弭无踪,捂住耳朵,只当没有这个哥哥。
八抬大轿缓缓抬起,嫁妆聘礼绕城三圈才堪堪走完,沿路撒的喜钱无数,全城百姓同贺大婚之喜。
镇北王府,沈老太君代远在南栗的沈将军坐于高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