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靳厌离辞官归隐山林了。
那日他终究是晚了一步,在一个小乞丐来通知完消息之后,靳厌离立马带着府中侍卫赶往城外,可等他终于赶到地点时,看到的却只是失魂落魄的萧非鹤。
隔着老远,就看到他满身血污,狼狈不堪,身体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着,眼里的泪似乎已经流干了,整个人精神恍惚,靳厌离当下心中便是一紧,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可等他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看到他怀里那个面色惨白,已经毫无一丝生气的南嫣,一时遭受的冲击太大。
整个人仿佛被人当头一棍,顿时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就这样吐了出来,身体当场就这样往后倒了下去。
靳厌离眼睛盯着,难以置信,整个人仿佛控制不住地在心底痛苦地呐喊出了声。
为什么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分明完完整整地把她交给他了啊。
明明她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明明说好了要去买漂亮首饰的,为什么,为什么回来的时候就变成这样了?
靳厌离口中溢出鲜血,痛苦绝望地望着她垂落的手指,整个人情绪彻底崩溃。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他宁可、宁可她怨恨他一辈子,也不会亲手把她交给别人的。
他后悔了,好后悔!
他以为只要她跟萧非鹤之间门解除心结误会,他们俩之间门就能幸福,她脸上就会重新露出笑容,可是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他甚至都来得及看她最后一眼啊。
那个他最爱的姑娘从此以后彻底消失了!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消失了……
这让他怎么能接受啊!
……
三个月后,再见之时,曾经朝堂之上威严精明、睚眦必报的靳大人仿佛已经成了失去了爪牙的病弱老虎,曾经多么高高在上、意气风发,如今就有多颓然不堪。
靳厌离是来辞官回乡的,皇帝心中不舍,想留下这个昔日良臣,可这个良臣已经完全失去了斗志,整个人如行将就木的老者,光是站在那里都会让人忧心,他还能不能撑到明天,这样的人皇帝也没办法再继续使唤了,只好放人走了。
就这样,曾经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权臣也消失了,从那天起,他的心就跟着他的心上人一起消失了。
离开那日,外头阳光明媚,天气格外的好,去岁的那个冬日似乎格外的冷,冷的他手又开始冻疮了,唉,真可惜,他心上人为他织的袖套还没全部完成呢。
后来靳大人就自己接着缝,一针一线,缝得可比那个娇小姐要仔细多了。
靳大人是吃过苦的,他那针线活也是相当可以的,总之肯定要比那个娇小姐缝的齐整,他把自己对她的思念一并织进了棉布里,然后捧着灰绒绒的袖套过了一个寒冬,眼中闪过笑意,溢出绵密而深远的温情。
靳大人是乘着船离开的,二月了,郊外的杨柳树梢也开始冒芽了。
外头春风如棉絮一般柔软温暖,轻拂在人面的时候格外叫人怀念,靳大人不经意间门就想起他跟心上人第一次亲吻时的场景,似乎也就是这样的天气,兴许还要再暖和点。
在那风和日丽的光照下,他把人都亲懵了,睁着一双圆润娇憨的眼睛眨了眨,然后红着脸,把脑袋埋进他的胸口,一声一声地细细软软地唤着他的名字。
坐在甲板上的靳大人身体倚靠在那矮蓬上,长腿展开,一手撑着脑袋,好似陷入了一方朦朦胧胧的梦境,梦里的心上人姗姗来迟,然后笑着朝着他伸手,不过这一次,是他不管不顾地朝她扑了过去。
嫣嫣啊,你终于来接我回家了么?
那双手似有若无地在虚空中抓了几下,可惜最后什么都没抓到,只能无力地垂下了,一滴清泪顺着下巴落到了甲板之上。
……
而在另一边,萧非鹤带着南嫣的尸首回去之后,死活要跟人成亲,这事还惊动了朝堂,皇帝没办法,看着如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侄子,最终还是给二人下旨赐婚了。
成亲那日,萧非鹤亲自替人整理的衣冠,给她穿上了漂亮的大红喜服,梳了美丽的新嫁娘发髻,喜堂之上红烛摇曳,四下里却空无一人,连侍奉的丫鬟都没有。
一场喜事办的如同丧事一样,所有人都说那萧世子疯了,只有他抱着怀里的新娘子安静地守了一整夜,说了一宿的悄悄话。
亲事之后便是丧事,葬礼也是萧非鹤一手操办的,望着那灵牌之上的萧李氏,那是这段日子里世子爷唯一露出的些许笑意。
做完这一切之后,萧非鹤似乎对这世间门的一切都毫无留恋了,也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之后便开始寻死,自杀了三次却都被下人发现了,被救回来之后,皇帝亲自下了死命令,让人寸步不离地看着他,绝对不能再让他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皇帝也真的是头疼,都说天家薄情,他们皇族宗亲是最不讲究情义的,怎么他们家的子孙后代就一个比一个重情,老二是这样,为了一个妓子宁肯放弃身为皇子的身份,现在嫡亲的侄子也是,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把自己弄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实在是可恨可气!
皇帝甚至没办法去责怪任何人,那李家失了唯一的嫡女,每日朝堂之上他看着就觉得心虚,回到宫里再看一眼自己那侄子,就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他也无法再去责骂。
最后只能怪那极乐寺的一群贼匪胆大包天,官宦子女也敢掳杀,于是将原本要明年秋后才问斩的几个贼头提前就给斩了泄愤。
但即便是这样,皇帝还是没办法。
在三天前,萧非鹤再一次寻死被救回来之后,皇帝看着内室已经恢复意识的侄子,只能拿他已逝的母亲来压他了,“非鹤,你母亲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你要娶个死人,朕也让你娶了,你现在成日里这么寻死觅活的又算什么什么?”
“你这样做对得起你母亲吗?倘若她泉下有知,看你为一个女子要死要活,她该有多伤心难过,还有朕,朕把你当亲儿子来养的,你这样让朕怎么对得起死去的长姐?”
萧非鹤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轻吐了一口气道,“圣上不必为我难过,我娘去世的早,我爹也是,现在媳妇孩子也没了,他们在下面等久了,估计也想我想的慌,所以我提前下去陪陪他们不好吗?”
皇帝被气得面色发白,简直想把床上那不肖子孙拖起来死揍一顿,他怒道,
“混账东西!你敢说这种话,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你也要想一想太后。”
“人人都说这深宫无情,帝王无情,可这深宫爬出来的哪一个不是遍体鳞伤、历经千疮百孔的,你想让太后再经历一次丧亲之痛吗?你外祖母年纪大了,受不得这份打击了!当年你母亲去世,几乎要了她大半条命,你如今再这般不忠不孝,你如何对得起朕,如何对得起这世上惦念你、爱护你的亲人们?”
皇帝越说越气,本来语气还想再重一些,彻底骂醒这个不肖子的,可看他那面色惨白的模样,恼怒又只能憋回去了,
“再说了,你既娶了那李家大小姐,那李家夫妇如今也是你的岳家,他们的女儿才刚去世不久,往后更是无人照看,你这个做女婿的祸害了人家闺女,难道不应该照顾好人家的父母长辈吗?”
“你这样对得起你死去的妻子吗?”
大概是这番话真的触动了他心底深处。
在皇帝这番毫不留情的怒骂及命令之下,萧非鹤似乎终于打消了死意,不为别的,只因为他答应了妻子临终前的那番话,要好好替她照看着爹娘。
于是在身体好转之后,萧非鹤去了一趟李府,虽是名义上的女婿,但李府的人都不待见他,因为他跟二小姐不清不楚,害得大小姐伤心退婚,最后又害死了大小姐,这个怨结是一辈子都解不开了。
李夫人不肯见他,自从女儿去世之后,李夫人就病了,病了好些日子,直到前几日精神才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