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的时候,没有人会因为他只穿毛衣出门而对他投来异样的眼光。
温凉觉得大学这一点特别好。因为汇聚了太多全国各地的学生,包容度很高。
比如前几天那么冷的天气,班里还有人穿了破洞裤,但大家也不会觉得他是异类,只会觉得穿什么样的衣服是他的自由。
比如室友在听说他不吃肉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也没有像他之前遇见的那些人一样苦口婆心劝他吃肉,每个人都尊重,每个人都自由。
不同于高中千篇一律的黑白交错,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彩色的。
温凉上了文和四楼,就听到有弹琴的声音。他一瞬间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他明明记得自己把门锁好了。
是谁在没人允许的情况下去弹琴的?
温凉的心陡然往下沉去。老社长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借出来,自己必须保管好,不能出任何的差错。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向练习室。
走上前去敲门的时候,温凉听出来这是《卡农变奏曲》的旋律。一瞬间他好像知道屋里的人是谁了。
一直以来温凉都很敬畏这个弹琴的老社长,那种严厉和傲气像是锐利的锋芒一般令人望而生畏。温凉忽然改变主意想转身走开了,但他刚才太着急,手比脑子还快,已经推开了门。
音乐声停下来了。温凉站在那里,保持着推门的动作,好像僵住了一样。他看着面露不悦的老社长,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社长也不说话,就这么沉着脸定定地看着他,好像是要跟他比比耐心一样。
“宋哥。”温凉垂下眼睛,有些手足无措地摸了摸裤子口袋,半晌才接着说了下去,“我听到有人弹琴,我以为有人没经允许就用这架琴。”
宋元成看他这么拘束,竟觉得有点好玩,故意问了一句:“怎么,我弹琴之前要先跟你请示一下吗?”
温凉慌忙摆手:“不、不是,我是怕有人把琴弄坏。”
宋元成眼里有片刻的失神,他侧过头去,脸被头发挡住,左手在琴键上弹出低沉的和弦。
许久,温凉才听到了宋元成带着嘲讽的声音:“其实你也没那么喜欢。要是真的喜欢,就不会放弃了。”
温凉愣愣地站在那里,张了张嘴想反驳他,却忽然觉得他说其实很对。温凉垂着眼睛,脑海里全是很多年前他再也不愿意想起的事。
他最后一次去上课的时候对老师说的“我放假还会再来”、琴被搬到地下室之后空荡荡的房间、书架上琴谱和教材腾出来的空位……就好像心突然缺了一块,从此他的世界都失去了声音。
后来他很久都没去见过老师,连走路都要刻意避开原本的琴行,偷偷关注了老师的短视频号,去看老师直播,看到原本他弹的那架星海钢琴前坐着别的小孩子,他甚至没发过一个弹幕,只是不停地双击屏幕送出红心。
他说过要一直一直弹琴,如果有一天不能弹琴了,他一定会活不下去。后来在无声而枯燥的生活里,他仍旧活得好好的。没有什么是离不开的,没有什么是缺失了就活不下去的。
“你喜欢为什么还要放弃?你那么多年不弹琴了为什么还要把指甲剪那么短?”宋元成扭过头来,皱着眉看着温凉,眼睛里全是迷惘。
温凉低下头躲开他的眼神,像是要逃避什么一样,半晌才回答了一句:“习惯了。”
宋元成自嘲似的笑了笑:“所以你看,有时候一个人给你带来的影响还真是深远,分开了那么久,可习惯已经改不了了。”
温凉抬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宋元成。他以为宋元成在跟他说弹钢琴,但现在听起来好像又不是了。
“你能不能别像个木头一样站在那什么都不说?”宋元成看起来有些烦躁。
“……啊?”温凉懵了,老学长训话,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宋元成扶额叹了口气,指了指旁边的板凳让温凉坐下,沉默了一会,然后问温凉:“你知道《d大调卡农》吧?你怎么理解的?”
温凉垂下眼睛想了想:“这首歌的故事我听过好几个版本。有一个版本是,帕赫贝尔离开了芭芭拉,才知道自己喜欢她,芭芭拉以为帕赫贝尔战死,然后她自鲨了,后来帕赫贝尔在她的葬礼上弹起了这首曲子。另一个版本中,虽然帕赫贝尔和芭芭拉结婚了,但芭芭拉和他们的孩子死于鼠疫,帕赫贝尔创作出这首曲子来纪念逝者。不管是哪种结局,都是有美好、有遗憾的,所以这首曲子听起来才既甜美又忧伤。”
下晚课了?温凉拿出手机看了看,八点半了。现在还可以去文和四楼练琴。他心里忽然感觉轻松了些,转身朝楼梯走去,连棉衣都没有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