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用繁体中文写的,字还不错,潇洒有力,有点像它的主人。
开头是简短的寒暄。
“晏旻:见信如晤!
“近来安好?近日达拉斯气温骤降,竟低至零度,隐有下雪迹象。忆起有一年波士顿下暴雪,积雪太厚,竟与台阶持平。你早起出门,没提防摔了一跤,几被雪埋,你趴在那儿不动,吓得我慌忙将你从雪中挖出,却不想被你往脖子里塞了一团雪,你嬉笑的模样宛在眼前。北京想必正值隆冬,可曾下雪?还打雪仗吗?记得添衣。”
晏旻看到这里,眼眶有些发热,他从前看信,都是竭力忽略这种关切与温情,只看后面与工作相关的内容。
蔺征西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感情竭力压抑,反复琢磨,才变成这短短数行字,怕太浓烈引起他的反感,怕太平淡表达不出内心的关切。
中间是蔺征西写他在德州仪器工作的情形。德州仪器是当今美国的半导体巨头,它研发了世界上第一个硅晶体管、第一个集成电路,许多后来半导体行业的大佬都在这里工作过,包括张忠谋、苏姿丰等。
晏旻在美国读博士时,导师团队对接的企业就是德州仪器,他也常去那边。
博士毕业后,他去德州仪器做了一年多博后。博后结束,他拒绝了德州仪器的高薪职位,选择了回国。
蔺征西与他差不多时间去的德州仪器,他回国后,蔺征西继续留在那里做芯片工程师。
他当然不能在信中跟晏旻说一些很细节的东西,事关企业机密,但是却能让晏旻了解到当今芯片行业的最新动态,这就足够了。
写完工作方面的事,蔺征西又在信的结尾处写了一段话:“我今年春节可能会回一趟山东,陪我祖父回故乡看看,也会去北京,可否邀请你为我们做向导?”
晏旻看到这里,怔了半晌,想起来蔺征西确实在这年春节回过大陆,但他们并没有见面,因为他害怕尴尬,离开北京回老家过年了,避开了与他见面。
不知道没找到人的蔺征西当时是怎样的心情,况且还有他的祖父与父亲在。
晏旻看着手里的信,鼻子里有些发酸:对不起啊!蔺征西,这次我不会再躲了。
看完信,晏旻打开抽屉,从里面掏出厚厚一沓航空信,全都是蔺征西的。
晏旻忍不住再次打开了信,从第一封开始读了起来。
一封接着一封,他完全沉浸在信中,以蔺征西的角度去看信,看得满心都是酸楚,胸口有些发闷,眼眶也有些酸涩。
他曾经以为距离和时间能够冲淡一切,时间久了,蔺征西就不会那么执着于他。
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过了那么多年,哪怕是没有再见面,蔺征西的感情也没有变淡。
甚至是在他出事之后,抛下美国的一切回到中国,开始照顾变成植物人的他,一照顾就是十几年。
邻居过来敲门,提醒他水烧开很久了,等晏旻去看的时候,炊壶的水烧得只剩了一半,还不够装一壶的。
晏旻只好又重新烧一壶,铺开纸笔开始给蔺征西回信。
信写得并不顺利,写了几句,觉得不妥当,又撕掉,揉成一团扔到字纸篓里。
最后字纸篓里扔了半篓,信都没写好。
晏旻放下笔,双手捂着脸,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口吻跟蔺征西说话。
这信到底是没写成,既然蔺征西要回国,那就等见了面再说吧,反正现在写了寄过去也未必能收到,那时候他多半已经在台湾或者大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