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岁又因为人前不再说话了,不讨先帝喜欢,便被早早命令迁出宫去住。
说是迁宫,可那时比他大的皇子都还住在宫中。
实则是赶他出宫。
先帝眼不见他心不烦。
桓崇郁从小远离血亲,自己做自己府邸的主人。
他自幼便冷淡。
对生母亦如此。
无多少情分,也无介怀之事。
一碗消暑汤,并不能让他感觉到情感的滋味儿。
也没多触动他冷冰冰的心。
反而是郑喜,热心地留了静太妃派过来的宫人说话,问了些静太妃这两日的状况。
宫人说:“太妃精神很好,夏日饮食比前些时清减些许,同贺太妃常常说说笑笑。”
郑喜等宫人说完了,才打发宫人走。
桓崇郁在旁边勾了勾唇角。
郑喜昨儿才去的慈宁宫,静太妃什么状态,他不知道?
这是刻意让宫人说给他听的。
郑喜转过身,弯着腰在桓崇郁跟前卖乖:“皇上您瞧,这下既全了您的孝心,静太妃高兴,对乌姑娘也有好处。上哪儿找这种一箭双雕的好事儿。”
桓崇郁哂笑:“你倒越发会当差。”
不过郑喜说的话也并没错。
唯独一点。
他的手掌从扶手挪上案,拇指上的玉扳指轻扣着檀木,一声细微的脆响。
声音沉冷:“忠勤伯府别谢错了人。”
郑喜了然于心,把原话递去了贺太妃那里。
永宁侯府自然也就将圣谕原封不动地听来了。
忠勤伯夫人带着乌婉莹过来道谢的时候,永宁侯夫人也特地点拨道:“我们侯府也只是略施绵力而已,你们最该谢的可不是我。”
忠勤伯夫人心道,永宁侯府真够狂的。
折子才递上去,天子隔日就准了请封的事,保了陈家一代的富贵。
这能叫绵力?
这叫通天的本领。
当然侯府也的确有狂的本钱。
忠勤伯夫人嘴上也还是顺着永宁侯夫人道:“夫人说的对,陈家最该谢的是贺太妃,我们心里都知道的。”
说着,冲随行的仆妇示意,拿上来几个镶嵌螺贝的精致木匣。
这是永宁侯夫人之前就提醒忠勤伯府要准备的谢礼。
“打开。”
忠勤伯夫人一声吩咐,下人打开木匣子。
里面装着一套红宝石头面、几颗散的红蓝宝石、一对和田玉镯,和一只珊瑚手串。
都是稀世珍品,从忠勤伯府库房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就算永宁侯府的贺太妃见多了宝贝,这几样东西也还入得她的眼。
永宁侯夫人识货,点了点头,还算满意,示意丫鬟收了。
至于银票,那是另外的孝敬。
忠勤伯夫人又悄悄塞了三千两的银票给永宁侯夫人。
永宁侯夫人见了银子笑了笑。
忠勤伯夫人和乌婉莹从永宁侯出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大了。
伯府家底再厚,这回也是大出血。
婆媳两个顶着烈日,脸色都不大好看。
乌婉莹没出银子,并不心疼,只不过婆母脸色铁青,她跟着发憷,显得紧张脸色才不好看。
回伯府途中,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乌婉莹心里有所惦记,硬着头皮开口:“母亲,这回请永宁侯府帮忙,儿媳娘家乌家到底也出了力,儿媳觉得……”
忠勤伯夫人揉了揉太阳穴,没耐心听下去。
要不是忠勤伯府和她娘家方方面面牵扯太深,独子去世后,她哪里还有心力为庶子筹谋这些事。
何况是去维系庶子儿媳娘家的关系。
但,人情面子还是得过去。
她劳神大半生,不想为这点小事留人话柄,便说:“那就现在去一趟你家。”
乌婉莹脸色为难:“母亲,我们没下帖子,贸然就去,只怕家里祖母、伯母没有准备,招呼不周。不如等下了帖子再去。”
她当然不敢斥责婆婆,说临时起意过去拜访,太过失礼。
忠勤伯夫人眉头狠狠拧着,冷眼瞧着乌婉莹说:“那就依你。”
乌婉莹既松了一口气,头皮却又更紧了几分。
不知为何,在这个婆母面前,说话总觉得气短。
翌日。
忠勤伯府正正经经下了帖子去乌家,说想隔日过来拜访。
乌老夫人收到帖子,十分欢喜。
觉得忠勤伯府把乌家放到了眼里,当做姻亲来尊重了。
荆氏也感叹说:“忠勤伯府请封的事情也定下来了,这趟去永宁侯府去得值。”
乌老夫人喜笑颜开地让荆氏好好准备明日待客之事。
荆氏应道:“儿媳省得。”
这才接了忠勤伯府的帖子,永宁侯府又送了东西过来,指名了说是要送给乌雪昭。
荆氏连忙带着乌雪昭去见客。
永宁侯府来的人,是花宴那日收绣作的管事妈妈。
她带了几个精美的匣子过来,同荆氏道:“我们家老夫人实在喜欢你家雪昭姑娘,近日新得了些首饰,觉得衬姑娘,这就打发我送来了。”
荆氏惊诧地忘了说话。
她还以为永宁侯夫人说以后多多来往,是嘴上的客气话。
没想到永宁侯老夫人还真把乌雪昭给放到了心上,这般宠爱。
东西既然都送来了,荆氏也不好拒绝,便看乌雪昭的意思。
她实在很希望乌雪昭收下。
就算是欠下侯府的情,那也比和侯府毫无干系得好。
乌雪昭也觉得很意外。
她当然不想随意收人家的东西。
管事妈妈却到乌雪昭跟前,意味深长地柔和笑道:“我们老夫人千万叮嘱,姑娘一定要收,以后要时常戴着。”
乌雪昭想起和天子在阁楼独处的那天,隐隐约约有些推测。
大抵是天子间接授意?
她便福身道了谢,让灵溪和灵月把东西收下。
管事妈妈送完东西,也就走了。
荆氏亲自送完人,折回来时也心痒难耐地去看永宁侯老夫人送的礼。
木匣子一打开,她眼睛都要闪坏了。
灵月直接惊呼出声:“这红宝石好漂亮。”
荆氏却是眼馋道:“红珊瑚手串才最难得,纹路紧实,保养得也好,满京城里也找不出几串。”
三件都不是凡品。
永宁侯老夫人出手大方得惊人。
但也没人怀疑什么。
乌雪昭花宴那日得的翡翠玉镯和玉如意,也都不是凡品,永宁侯老夫人还不是说送就送了。
荆氏不禁暗道,侯府这泼天的富贵,砖缝里随便扫扫,都抵得上乌家一年的开销了。
荆氏再怎么心动,也知道这是永宁侯老夫人对乌雪昭的疼爱。
做长辈的哪儿能跟小辈拈酸,就催促说:“雪昭,赶紧收起来。”又想起永宁侯府管事妈妈的叮嘱,便道:“平日里你就戴这串红珊瑚手串,你皮肤白,珠光宝气才衬你。”
乌雪昭就把红珊瑚手串戴上了。
至于散颗的红蓝宝石,等到入夜之后,着人拿去给茵姐儿先挑了一些,剩下的让家里女眷分了。
其他的东西太整,她不敢随意送人,自己留了锁在箱笼里。
清晨,乌婉莹婆媳一人坐马车赶往乌家。
她俩打扮得倒很得体。
当婆婆的庄严雍容,做儿媳妇的也秀丽端庄,两人神态上却大有不同。
忠勤伯夫人郭氏压根不怎么想来乌家,神色堪称冷淡。
一想到等会儿还要和乌家的人坐在一处吃茶、说场面话,眼里还有轻蔑不屑。
乌婉莹则红光满面,神气得多。
怎么说她这一世的荣华富贵算是保住了,世子夫人的位置她坐定了。
日后熬死婆母,她便是忠勤伯夫人,连乌家祖母不都得仰着头看她。
何况是荆氏和乌雪昭。
若非这会儿被婆母郭氏压着,有几分收敛,乌婉莹的心思早就溢于言表。
不过这份收敛,也只堪堪收到三分。
剩下的七分,怎么压也压不住。
到了乌家,她们婆媳两个一过乌家一门,就碰到了同去老夫人院里的乌雪昭。
乌雪昭见了客人,少不得见礼。
郭氏只是冷淡地掠了她一眼,虽也惊艳于这小娘子的美貌,还是觉得小门小户里养出来的姑娘,再美也轻浮廉价。
乌婉莹却站定了,忍不住将乌雪昭一打量,不阴不阳地问道:“我送姐姐的浮月锦,怎么还没裁了做衣裳穿?难不成姐姐从侯府回来一趟,连浮月锦都看不上了?”
她就想看乌雪昭穿着平日里穿不起的奢华布料。
偏偏还是她送的。
不等乌雪昭答话。
郭氏不轻不重瞧了乌婉莹一眼,冷冷道:“还不走?”
乌婉莹立刻像老鼠见了猫,乖巧而紧张地道:“是。”
走了一段路,远远把乌雪昭甩在了后面。
郭氏才睨了乌婉莹一眼,道:“你娘家都快被忠勤伯府的东西塞满了。乌家养你养得值。”
乌婉莹脸色一白,不敢分辨。
心里难受极了。
她拿回乌家的东西,不是忠勤伯府给她个人的吗,说白了是她的私房钱,又不是从公中拿的。
乌雪昭有意放慢步伐,和她们婆媳俩拉开距离。
这会儿只能看到她们婆媳的背影了。
灵月翻个白眼,冷笑道:“也就只敢回娘家来神气。”
灵溪也无奈摇头。
翻脸比翻书还快。
忠勤伯府过来求人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乌雪昭只是调转方向,温声说:“先去茵姐儿院里。”
只怕郭氏和乌婉莹在乌家也待不久。
等她们婆媳走了,她和茵姐儿再去给老夫人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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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老夫人和荆氏已经等了郭氏和乌婉莹半个时辰了。
小厅里不仅处处擦洗过,还特地熏了香。
老夫人怕郭氏不喜欢浓烈的香味儿,熏了些清清淡淡的瓜果香而已。
厨房灶上从天不亮就听命等候,随时准备按照郭氏的口味调整午膳。
茶叶也备了许多种,是她自己都舍不得喝的好茶。
“什么时辰了?”
老夫人问大丫鬟香青。
香青看了更漏,报了时辰。
荆氏在旁边眉头微皱。
忠勤伯府的人,比约定的时辰晚了。
老夫人淡定地说:“马上七夕,路上堵了马车也是有的。”
荆氏道“是”。
婆媳两个又继续说永宁侯府给乌雪昭送礼物的事。
荆氏费解道:“……永宁侯老夫人虽然大手笔,可除了说喜爱雪昭姑娘,竟也没别的表示。”
对人好,总得有所图吧。
原以为是永宁侯老夫人看中了乌家姑娘,要娶了去做重孙媳妇。
到现在也没听到一声信儿。
好像纯粹就是喜欢乌雪昭。
可天底下哪儿有这种好事?
乌老夫人平静地道:“永宁侯府还是没彻底瞧上这丫头。”
要是真心看上,早就急着派人来探口风了。
原是看在永宁侯老夫人真心疼爱乌雪昭的份上,乌家也愿意再厚着脸皮试一试。
没成想还是一场黄粱美梦。
乌老夫人动了动嘴角,沉静地道:“你这些日子再好好替雪昭看看人家。”
荆氏心虚地应了。
其实上次去永宁侯府,她就背了这个责任。
只不过薛芷语的事儿闹得太大,她被吓到,后来没顾得上替乌雪昭留心郎君。
如今见着乌雪昭这般受侯府老夫人宠爱,哪怕身子不足,也必有前途。
她也乐得把担子从蓝氏肩上扛过来。
说话间,香青进来灿笑着禀道:“老夫人,大夫人,忠勤伯夫人和姑奶奶来了。”
婆媳两个皆是亲自起身出院门去迎接。
然而迎来的却是一张高高在上又冷漠的脸。
郭氏进门扯着嘴角冷淡一笑,闻到一阵香气,拿帕子捂了捂鼻子。
动作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却也足够刺目。
不止是乌婉莹,荆氏都觉得难堪。
乌老夫人最沉稳,只是得体一笑,说:“陈夫人请上座。”
郭氏与乌老夫人同坐下之后,香青进来奉茶。
两家人根本无话可说。
郭氏端起茶盏,拿茶盖子拨了拨,很快又放下了。
她这是嫌弃乌家的茶叶。
乌家的茶叶不算顶级,和王公贵族饮用的是没法比。
但若说不配忠勤伯府的夫人喝一口,那也不至于。
荆氏自问还算大度的一个人,此刻也很生气,恨不得把人轰出去。
当然只是心里想想。
荆氏身为掌家主母,多年维系家族、丈夫同僚的关系,没少受这种气。
早就见多了。
但是在姻亲跟前看脸色,还是头一回。
早知忠勤伯府是这样过来道谢的,倒不如退了他们家的帖子。
荆氏顿时也冷了脸。
小厅里的气氛明显冷凝。
香青奉完茶,赶紧站远了。
乌婉莹如坐针毡,看看婆母再看看老夫人和荆氏,大气儿不出。
心里又偷偷庆幸,幸好养母蓝氏身体不适,今日来不了。
这要是母亲看见,还不知多为她伤心。
郭氏只是瞧不起乌家,又懒得加以掩饰。
但该做的事,她会做。
该说的话,她也会说。
“这回忠勤伯府请封世子的事,多谢乌家帮忙引荐。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郭氏让丫鬟把谢礼造的单子拿过来给老夫人过目。
乌老夫人未看礼单。
端起茶杯,耐心呷了一口,淡淡笑道:“陈夫人见外了。”话锋一转,道:“这事都多亏了我的孙女雪昭,我们都没帮上什么忙。”
既然乌家都这么说了,郭氏接茬道:“那我真该见一见这位雪昭姑娘,亲自谢一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