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作奸犯科,这吴掌柜至于吗?这下好了,把烂摊子留给他。潘济美忙道歉道:“陈姑娘,我不知吴掌柜这般糊涂,当时他明明答应得好好的,说正好需要丝线,谁知道又反悔。是我心急,我应该再问问他,这下倒好,让你们白跑一趟,实在对不住。”
他连连作揖,抬起头时,与裴连锳的目光对个正着。
仿佛是对上清冷明亮的月光,把所有的东西都照得一清二楚,潘济美心头一跳,脸色有些发红。
青枝当然不怪潘济美,他是主动帮忙,又不欠她,就算没办成也是出于好心,她宽慰道:“没事,今日过来也是游玩,不耽误什么,倒是劳烦你专程来一趟。”
潘济美道:“我再替你想想别的法子。”
青枝这次拒绝了:“不用,你已经替我想到了办法,我会去理县看看。”
出师不利,只能再找机会,但裴连锳在旁不易下手,潘济美告辞离去。
等他走后,裴连锳告诫青枝:“你不要太轻易相信别人。”
青枝问:“你该不会是说潘公子吧?”
“怎么,你很信任他?”他反问。
谈不上很信任,但潘济美确实颇为热心,青枝并不答,只道:“与你何干?”
裴连锳腿长,青枝走得再快,他也稳稳跟在身边:“今日我若是不在,你恐怕已经跟吴掌柜立下契约了。”
青枝脚步缓了缓。
确实吴掌柜是看到裴连锳才变得紧张的,后来裴连锳一开口,那吴掌柜的五官都要慌得移位。
“吴掌柜怎么这么怕你?”青枝奇怪地看裴连锳一眼。
也只有她对他毫不忌惮吧?裴连锳道:“心里有鬼。”
青枝拧起秀眉,暗道她初来乍到,又非富人,说实话真的没什么好骗的,但吴掌柜确实一幅心虚之相,畏首畏尾。还有潘济美,他跟吴掌柜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怎么知道买丝线的月份?”青枝忽然问裴连锳,“谁规定非得八九月才能买入?”
“诓他的,自然随时都可以买,只他太过紧张,一问之下就乱了。”
青枝扑哧一笑:“原来如此,你还真……”差点说机敏,忽而意识到她在对他笑,马上收敛住,“你在大理寺查案,定然也时常这样诓骗百姓了。”
裴连锳:“……”
青枝露出嫌弃的表情:“百姓有你这样的父母官,真是晦气。”
要说这翻脸功夫,她实在是练得不错,裴连锳淡淡一笑:“再晦气,我也是你未婚夫。”她别想用这种伎俩激他。
青枝:“……”
果然自己不生气,青枝就无计可施了。
裴连锳道:“前面有荷花,我们去看看。”
那是李韭儿之前叮嘱的,他倒是孝顺,还真听从,青枝道:“花是开得不错,可人太多了……你过去,不怕引人注意?”
“我常去街上,有何好怕?”裴连锳瞄一眼青枝,“是你怕跟我同去?”
竟然被他看出。
她是不想跟裴连锳出现在人堆里,到时遇到相熟的过来询问,指不定裴连锳就说她是他未婚妻。
知道的人越多,退亲越难吧。
她正想找个借口时,裴连锳道:“你看你的,我看我的,别离太远便是。”青枝怕不好退亲,他难道觉得她退亲,自己脸上有光?
没成之前,没必要弄得众人皆知。
当然,知道的人他也不会隐瞒,顺其自然吧。
此话正合心意,青枝一笑:“好,那我看这边的粉荷花,你去那边!”
裴连锳点点头,转身过去。
管事遵从赵廷俊吩咐,找到陈念跟前。
他说赵蕊请陈念去一趟。
周茹眉头紧锁,她已经知道赵蕊的父亲是赵廷俊,不愿陈念再与赵家有什么牵扯,但另一方面,又忌惮赵廷俊的身份,不敢得罪。周茹凑到陈念耳边:“你不要去,说身子不舒服。”
陈念奇怪:“为何?”
周茹嘴唇蠕动,不知该怎么说,她不想揭陈念的伤疤。
陈念厌恶赵廷俊,但对赵蕊并没有什么感觉,再说,她既是织娘,赵蕊又在她们这儿定制了锦缎,不能收了银子不办事:“我去看看吧,可能赵姑娘又有别的要求。”
周茹拉住她,欲言又止:“你,你小心些。”
嫂嫂的目光中满是关切,陈念微微一呆,心想她这阵子怎么这样在意自己?
莫非……
陈念想到了赵廷俊,他就在京城当官,可能嫂嫂是从哪里知道了,不然不会如此。
她点点头:“我会小心的。”
见陈念跟那管事走了,周茹咬牙跟李韭儿道:“我都不知怎么办!还是阿念自己不好,非得织锦,这下好了,碰到赵廷俊那畜生的女儿。”
李韭儿安抚道:“算了,我看阿念自己也忘了,你不要再同她提。”
周茹摇头:“她要是忘了为何不嫁人?都是那赵廷俊造的孽,可我偏偏没法对付他。他若只是一介书生,我定会狠狠打他一顿!”
裴老太太在旁叹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那。”
是啊,周茹也叹了口气。
所以她才不肯让女儿退亲,这世道虽不乱,但人仍是要分个高低贵贱的,她就这一个女儿,怎能看她犯傻?只有当上官夫人,以后才不会被人欺负。
等女儿回来,还得好好劝劝。
却说陈念跟着管事行到了马车前。
管事道:“陈姑娘去车上说吧。”
赵蕊曾派这管事来家里催过锦缎,故而陈念没有多想,真以为马车里是赵蕊,直到她拉起车帘,才发现根本就不是赵蕊,而是赵廷俊。
陈念猛地把车帘放下。
赵廷俊的声音传来:“你现在走了,我以后会用别的法子把你请来,到时你别怪我。”
威胁意味十足。
陈念的脚步停住了。
她感觉后背升起一股凉气。
她可以不顾自己,可嫂嫂跟侄女呢?她也能不顾吗?赵廷俊这种无德之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拿出帕子捂住唇,她又转身回到车厢。
“赵大人想做什么?”她声音很低,垂着头,并不想看到赵廷俊的脸。
赵廷俊冷笑一声:“你问我?我倒是想问你,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分明告诉过你,我可以补偿你,但是我们前缘已尽,让你别再记着。可你倒好,知道蕊儿年纪小不懂事,便千方百计接近她……你说吧,到底想要什么?银钱?宅院?”
陈念没法回答,只能发出一阵干呕声。
十三年前,认清赵廷俊的为人之后,她以为看透了这个人,但现在看来,并没有。
他原来还能更加的无耻。
那声音并不好听,赵廷俊皱眉道:“你不舒服?”上次她吐在了他衣袍上,“你得了什么病?”
幸好事先拿手帕遮掩才没有吐出来,陈念低声道:“看到你就想吐的病。”
赵廷俊脸色一变。
陈念淡淡道:“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要,我看你一眼就犯恶心,要了你的东西,只怕会活活吐死……至于赵姑娘,是她先找上门的,倘若赵大人有办法令她不要买我们的锦缎,那再好不过。”
赵廷俊震怒,他可以接受陈念恨他,甚至是对他有所图谋,可听不得什么犯恶心。他冷声道:“你真这么看我,为何还不嫁人?”分明是没有忘掉他吧。
陈念忍不住发出一声笑。
笑后,又是一阵干呕。
“赵廷俊,你太自作多情了。”她不嫁人,只是因对此事没有兴趣了,可不是因为忘不掉赵廷俊。
“你放心,我便是死,也不想与你有任何牵扯……可惜我侄女儿喜欢织锦,我不能因为我的事连累她,所以赵姑娘的事,我无能为力。”她也不想让青枝知道赵廷俊,省得这孩子难受。
十三年前,陈简也是这样不屑的,可远没有陈念说的话这般伤人,赵廷俊感觉脑血上涌,有种克制不住的冲动。
假若陈念不在世上就好了,他就不会再想起那段不堪的过往。
赵廷俊闭了闭眼睛:“我姑且信你,你好自为之吧,若被我发现你在暗地里捣鬼,我绝不放过你。”
陈念没再说话,转身出了车厢。
走远几步后,她拿开手帕,用力吸气。
夹杂着花香的风拂过鼻尖,她慢慢变得舒服了,不再想要呕吐。等平息后,她去找周茹等人。
路上,正好遇到青枝跟裴连锳看完荷花回来。
“姑姑,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青枝跑到她身边,“娘呢?还有老太太,裴伯母呢?”
陈念回头一看,发现马车已经不见了,她就说是赵蕊刚才派管事请她去。
青枝问:“赵姑娘又想要什么锦缎?”
“好似管事弄错了,赵姑娘并不在……”陈念糊弄过去,“丝线的事你谈妥了吗?”
青枝摇摇头:“没有,那吴掌柜连话都说不清楚,不过我有别的门道了!”她拉住陈念的手,“我们得空去理县看看,听说那里种了许多桑树,有很多缫丝的人家,丝线也许没有货船上多,但肯定比京城那些丝线店铺要便宜。”
理县?陈念问:“远吗?”
“不远,两个时辰吧。”
陈念点点头:“好,等把潘公子定的锦缎织好,我们就去。”
三人按着原路返回。
周茹第一句话竟是问陈念:“阿念你没事吧?”
青枝惊讶的问母亲:“姑姑能有什么事?”
周茹结巴道:“我,我随便问问……”见潘济美没有跟来,“你丝线的事谈好了?”
“不谈了,以后再说。”
周茹戳戳她额头:“早让你别惦记这个,难得出来还想着织锦的事……”小声问,“连锳这回怎么样?他肯陪着你去已经不容易,回来我见你跟阿念走一起,他在后头,你这孩子是不是又给他脸色看?我告诉你,你别太欺负他,差不多得了。你这样对他,他都没生气,你还不知足?”
她怎么对他了?打他还是骂他了?
不过裴连锳今日表现确实不错,但要说知足那还早着呢,谁知道他能忍多久?
万一嫁给他,他马上露出真面目,管东管西的,她才不干呢!
裴辉在店里假装看账本,实则心系儿子,不知儿子与青枝如何了,潘济美有没有让青枝动心。
正想着,看到一辆马车从门口行过,他认出是潘家的,急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