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间经过上回教训萎靡老实了一阵,然而架不住心痒难耐,只能口嗨一下赌个什么。
一时间气氛激烈煞有其事。
如果忽略掉他们言语中带的计数道具的话。
叶成看着直播屏幕倒是有了点兴趣,“这直播间还能赌输赢?那不如这会也来赌一赌呗?”
张公子蠕动了一下嘴唇,勉强维持住表情:“……这不太好吧?”
他此刻已经内心跪地,这回丢了面子就已经够了,再把钱堵上虽然也不缺那么一块两块的,然而问题是这玩意无异于二重打脸,叠加羞辱啊!
张开已经敏感的察觉到了对面不怀好意的心态,然而叶成只耸肩,嘴角挂起一抹轻松的笑,表情若无其事的道:“赌个小钱有什么?反正就是图个有趣,也不是要把张公子家底掏空不是?要是这都拒绝……别是没钱吧?”
他扯出一个扩大的笑容,嘲讽意味十足。
张开猛地放下杯子,怒目而视:“你!”
旁边人赶紧上前拉架,“冷静冷静,张开你跟他吵什么。”
“对对对,又不是一定要赌!”
叶成被拉开也不忘记补充上单体嘲讽:“不是一定要赌,就怕一些人赌不起。”
“你说谁赌不起呢?”气氛都烘托到位了,张开脑子一热,血气上涌,咬咬牙直接应道:“行!赌就赌!”
他两三下甩开旁边的拉架,“我就看看谁能赌输。”
“赌多少?”叶成挑眉,“十万?”
“那就十万。”
直播间的弹幕还在攀比起了下注的多少。
裴椋一开始没注意到屏幕情况,等收起手视线一顿,跟着注意到弹幕上的一群口嗨王者,指节在桌面上敲了两下清了清喉咙作为警告:“我要再被举报进去一次,你们这群口嗨的就等着全给封了。”
弹幕顿时收敛,不敢再顶风作案。
【不敢了不敢了,下次一定。】
【小黑屋警告.jpg。】
眼前人抬起眼,唇角扯出一个不太容易察觉的笑意。
她脊骨连着肩线,叫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清瘦,手臂线条流畅修长,却并非是真的消瘦,毕竟长期刻木头这种费体力,真没力气也抗不下来。
至少活动久后,没有之前一吹风都有些骨头冷,或者一时间长些就手臂酸痛的情况了。
裴椋率先拿过旁边毛巾擦了擦手,清瘦修长的指节搭在毛巾上,指缝里干净看不出一丝瑕疵,水渍也跟着被仔仔细细擦干,只有指骨关节处还带着略微摩擦出的红。
青筋凸起,重新拿起旁边刻刀挑开生漆,最上层的一层漆面已经结膜化硬,需要用刀尖挑去剥开,底下的生漆还尚且粘稠湿润。
裴椋先试了试粘稠度,刀尖缠绕着生漆,好漆大致也就是挂如勾悬如镜的状态,最后一个小勾落下,混合搅拌两下。
重新挑出一些刮在旁边的玻璃板上。
“先放着等会备用。”裴椋言简意赅,简单两句交代完。
隔着屏幕却是有人忍不住略略挑眉,“漆器的步骤就是这些吗?”
“只是刚开始。”
裴椋卷起袖子,她清瘦修长的指节搭在木胎上,木胎边缘的毛刺被刻刀削去,连带着边角磕碰处也跟着被打磨光滑。
【为什么要叫做犀皮漆?】
“犀皮漆也算是漆器里面知名度较广的一个题材了,由犀皮的形状纹路得来,变化怎么说……比较奇妙吧。”
裴椋出声回答道。
然后才是正经的两步,批灰裱布。
用白麻缠裹木胎,再抹上一层用猪血调成的砖灰泥,整个木胎呈现手掌大小的装匣的样式,被缠裹白布后贴近内边,紧紧粘牢。
她卷起袖子涂抹上一层漆打边,刷底漆。
整个木胎上了漆后显出黑色的色调,紧接着是犀皮漆的核心步骤。
用稠厚的色漆点堆突起的花纹,称为“打捻”,看起来并不难,但实际需要把控的技巧力道无一不需要耐心,裴椋握紧笔尖点堆出雏形,然后再辅助以星际特殊工具快速干透。
“这是第一层——”
裴椋话音落下,弹幕不由得一愣。
熟悉的话语,记得之前牙雕也是同样似曾相识的场景,而一旦大佬开始记层数……那同时也就代表着她要刻的远远不只是什么两三层的程度了。
大概率往两位数上去,不,也可能是三位数。
赵倩舔了舔干涩的唇瓣,终于被点燃一角的血液,血液跟着沸腾起来,抬起头盯着屏幕。
裴椋清瘦的指节抓着木胎的一角,倒也没有叫弹幕失望,开始蘸取旁边的色漆一层层涂抹,首先是黑漆的几层底漆,然后涂抹第二层的红,然后是贴金,层层叠叠堆积。
几乎是叫弹幕看的视线麻木。
【等等……我的眼睛真的顶不住了,谁统计了数字讲一讲当前情况……】
【前面的开什么玩笑,这种层数的大漆涂层你跟我说统计,我现在觉得这玩意比牙雕还要离谱。】
【因为上回吃过牙雕教训搞了个自动统计的程序,算一算,现在到88层了。】
刷漆打捻需要这么多层吗?
弹幕忍不住开始怀疑起人生,但是如果这事没意义也不需要,那大佬也没必要还继续这么做啊!
裴椋后背已经大汗淋漓,大漆过程中也同时在散热,耗费体力和耐心的巨大程序叫她鼻尖和额角滴下来汗滴,整个人几乎是紧绷着完成涂抹程序。
手腕已经能够隐隐看见血管弧度,还有泛白凸起青筋的指节。
她唇线很薄,隐隐看不清更多的下颌骨线条,只有手臂不停的刷动,“101层。”
眼前人活动了一下手腕,绷紧手背青筋,声音混杂着水汽:“完成。”
赵倩屏住的呼吸终于能够呼出来,长舒一口气。
——呈现出来在屏幕上的木胎依旧看着平平无奇,整个木胎只是被刷上黑漆,看不出底下之前涂抹这么多层工序到底是做什么的。
同一时间,屏幕前围观的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表情难免还在不认同中试探犹豫。
“这直播看着是在做什么啊?”
叶成倒是更直接的表现出了他的不屑,念着这两个字:“漆器……所谓的非遗工艺就是这样?”
张开顿时冷了脸:“叶成你这话过了吧?”
他额头冷汗已经渗透薄薄一层,却仍旧道:“再说了,这直播还没看到底呢!”
弹幕也跟着起争议。
【不是我说,这回大佬的漆器真的没有问题吗?有些人也别一个劲的不让说,到底是不是有问题看看作品再说话行吗?耗费了这么长时间就是刷一堆不明所以的漆,搞笑呢?】
【那叫色漆不叫不明所以的漆,不完全反对前面那位你的意思,但这都能够喊做不明所以也没必要呆在直播间张口就来。】
【直接承认这回真出了问题不行?之前的推光漆器也不是这么玩的吧?犀皮漆我能理解制作工序不一样,但这确定不是大佬在纯敷衍吗?】
刷屏过去无数条评论,争纷和争议吵得不可开交。
然而裴椋作为当事人倒是挺淡定,仿佛置身舆论被各种揣测质疑的对象不是她一般。
她只用毛巾浸过手,连带着抹了把后颈,整个侧脸显得很冷,跟着贴完最后一道金箔工序,虽然正常的黄漆不是不能调出来,然而终究不够亮也远远呈现不出来金箔虽带来的最终效果。
犀皮漆最适合的还是以贴金箔的形式呈现。
厚重凸起棱角的漆器被抬手放入旁边机械里阴凉一阵,然后重新被拿出,只不过这一回的形式又更不一般了些,裴椋接了一盆水在旁边。
漆器已经彻底风干,上面的漆层也干燥完毕,跟着被用刻刀削去凸起的厚厚漆层,加上砂纸打磨直到薄厚均匀。
弹幕依旧争执不停,可眼前人只声音轻飘的越过头顶,“开始了。”
什么开始了?
仅仅两个字却仿佛带着什么魔力一般,叫人下意识的停下来转头看向屏幕,裴椋声音沙哑,下颌骨和后颈滴着汗,只用旁边毛巾粗略擦了两把。
紧跟着拿出珍珠粉摩擦了下手掌开始打磨漆器,珍珠粉极为细腻,用来打磨最后的犀皮漆最合适不过,原本漆器被打磨后表面已经刮出一层灰来,浸入水中再次被抓着边角拿起后。
整个色调却陡然一变,被厚厚漆层压在下面的红黑色漆夹杂着浅金色,纹路缓缓浮现出来。
一开始不看好嘲讽的弹幕彻底戛然而止——
活生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褪去那层看不清红的黑的外壳,金箔在水里飘飘荡荡的散开,浅金色的蜿蜒纹路就沿着红壳一层层蜕出来。
混着大红的金,几乎耀目。
一层又一层,像是地壳山脉一般,纹路转变行云流水,深浅不一,蜕变下去的金色纹路反倒是越来越流畅!
赵倩眼皮动了动,快速眨了两下,停滞的眼球像是终于能够转动一般,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手指关节蜷缩起,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几乎要越出胸膛。
“犀皮漆……”她嘴里喃喃。
“好啊。”蓝鸟彻底被震撼,她舔了舔嘴角,一拍桌子:“观众朋友们,让我们现场直播报道最新的打脸场面——”
弹幕白眼起飞:【你还是快滚吧老狗。】
【这个色调真的无敌了,亮瞎我的钛合金狗眼!】
【开什么玩笑?一开始的黑咕隆咚凹凸不平的碗在打磨出来后还能呈现这效果……我真是服了。】
【不信大佬的又被打脸,不是我说你们能不能多少长点教训,一个坑栽倒两次也就算了,第三次还栽是真的蠢吗?】
弹幕终于纷纷反应过来,开始疯狂刷动,一瞬间的发言几乎要刷屏占据全部版块!
叶成更是彻底顿住,整个脑仁嗡嗡作响,一切声音在此刻似乎又被尽数隔绝。
只有屏幕里的漆器呈现在眼前。
他抖了抖苍白的两瓣嘴唇,强撑着难看的脸色道:“这……开玩笑的吧?”
你要一开始就说的出场是这种级别的大佬那还看什么啊?直接跪着磕头就完了?
叶成咬着后槽牙,心中强烈的不甘心却又只能心服口服,如果叶拆之前寿宴找的就是眼前这位……能够打脸也就是再合理不过的事。
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这漆器,也太牛了点吧?”
“如果这就是非遗,那我是真服了……”
“你服个屁的服气,搞错对象了好吗,非遗那是一统称,漆器也就是底下分支一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