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过半,月上中天,夜空幽阒,夜色飘逸曼妙。
温初弦晚上没怎么吃东西,当时一心惦记着与谢灵玄同归于尽,也没有食欲。
此刻一切尘埃落定,希望落空,她若想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免不得要吃些东西。
谢灵玄压在她身畔,修长有力的手臂将她勒困住。他不曾困倦,午夜仍神采奕奕,零敲细碎地挑引她。
温初弦被他灌了药,此刻药效大部分已消,便伏在他心口,无精打采地说一句,“饿了。”
谢灵玄挑挑眉,柔声调侃,“大子时的,你叫我找人给你备膳?”
温初弦想了想,若是传出去她一个新妇午夜还在叫膳,定然遭人耻笑。
不过转念一想,耻笑就耻笑,左右嫁给谢灵玄就已经是最糟糕的事了,还有什么她接受不了?
……权衡再三,还是说,“你放我下去,我把桌上的桂圆和莲子吃一吃。”
谢灵玄道,“还真是贪吃。”
却没放开她,依旧将她的细腰缠绕。温初弦怕被他再这么磋磨下去,自己会晕,很委屈很委屈,极力抵抗着。
男人晚上用了席面敬了酒,俨然酒足饭饱了,她却还空落落地饿肚子。
眼见她生气了,谢灵玄才淡然一笑,漫不经心地将她抱起来,走到湢室去洗洗。温初弦懒洋洋地伏在他肩头,骨头缝儿里还是醉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谢灵玄帮她洗,温热的浴水混掺玫瑰花露,一瓢一瓢浇在她清丽白腻的手臂上,如浇玉笋。
温初弦靠在湢桶上困乏地闭目养神,黄灿灿的花烛映照下,三千青丝如烟霞般散乱,当真如一朵微晕的娇花。藕臂上一颗朱色的守宫砂,却已磨淡颜色消失了。
谢灵玄垂头,情深款款地拢着她乌黑的长发,别有兴致地低吟道,“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
温初弦微微掀开一点眼皮,讥然,“你也会吟诗?”
他一边摆弄她,一边面不改色地说,“我虽不比你真正的玄哥哥那般十八岁就中探花,却也是识字的好么。”
细品,竟含着点无辜。
温初弦静默。
“认识的字跟我差不多?”
他徒然失笑,“比你多些?你自幼不好好念书,在私塾常常瞌睡打盹,文章写得还不如谢灵玉好,和你可比不得。”
温初弦叹,她本来就是家中庶女,去学堂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有个恒,加之当时玄哥哥又在,她一心都扑在玄哥哥身上,导致书念得很差,如今被这人如此嘲笑。
她把身子缩进湢桶,阴阳怪气地评说,“你对温谢两家的事,倒是很清楚。”
谢灵玄幽幽睥向她,温初弦乜着眼,清眸中带一点点隐藏的狡黠的光。
他问,“想说什么?”
温初弦随口道,“没想说什么。”
谢灵玄俯下-身,手环在她下巴上。温初弦颤了颤,感受了他身上那强烈的体温和男子气息。
她握住他的手,讨价还价地说,“以后不要伤害全哥儿好么?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谢灵玄抓了一把玫瑰花瓣揉在她脸颊上,“你仿佛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温初弦怃然不乐。
软硬兼施,虚与委蛇,她什么都做了,可什么都不管用。
谢灵玄不理会她这别有用心的试探,洗罢了将她从湢桶中捞出来,浑身裹上白绒绒的浴袍。
漉湿晶莹的水珠挂在温初弦的发丝上,映衬她黑的眼珠更黑,白的脸颊更白,红的唇更红,浑似一朵出水芙蓉,纯洁得想让人毁掉。
谢灵玄不知又发哪门子神经,大半夜地又扣着她淡粉色的唇吻去,狠毒摧花,弄得她身上的浴袍也掉了,几近窒息地求他放过。
他说得没错,他就是个好色之徒,随时随地轻薄于人,根本肆无忌惮。
温初弦气急败坏地躲了开去,却依旧无法脱离他的怀抱。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但他今晚仿佛真的一刻都不让她睡了。
挣扎间,她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一声,委实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谢灵玄哑然失笑,将她抱了出来,回到喜房中,桌上已摆了一碗热汤饼,一叠回马葡萄,一叠西川乳糖,一叠花笋干,和四样点心。
他还真叫黛青半夜给她备了膳。
温初弦也没客气,拿起双箸风卷残云地吃净。反正是他欠她的,她受之无愧就是了。
谢灵玄淡淡笑意,“吃我你倒还真不客气。”
温初弦吃得发噎,又灌了一大口水在嘴里。她有意识地多喝水,好尽快将身体里残余的那些催欢的漉梨汁排出去。
寂寂深夜,两人在闺房中叫了一桌子菜,一个大吃大喝,一个闲情逸致地看着,传出去还真是不像话。
不过谢灵玄本就不是守旧礼的人,温初弦亦已不在乎那些虚名了。
填饱了肚子,温初弦倒在床上,始觉困意铺天盖地地袭来。谢灵玄灭了所有的烛火,在黑暗中缓缓摩挲她微鼓的肚皮,不可及的飘忽。
她鄙夷地睨向他月影下的轮廓,警告他道,“你以后不准给我喝那种药。我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你不能强迫我。”
谢灵玄的剪影微动了动,一身都是清冷的月光。
“你亦给我下了鸩粉。这是一报还一报。”
温初弦困了,真是疲累不堪,委实再无半点力气和他争辩。
她松垮垮地向后一歪,倒在了谢灵玄的臂弯上。与他一靠近,空气中便有一丝旖旎的气息弥漫,仿佛他马上又要将她按住,再来数次。
她刚要说自己累极了实在体力不支,经不住他再折腾,谢灵玄却先冲淡地说,“睡罢。后半夜不折腾你。”
她哦了一声,天不顾地不顾地阖上沉重的眼皮。谢灵玄轻轻地拍着她,似温暖的海浪拍在身上。
幽幽的凉风伴月从窗缝儿中吹进来,舒适惬意,两人虽依偎在一起,却并不暑热。
七月初十成双夜,夜半无人谐鸯侣。
真情假意,皆付在香簟爽眠中,分不清天高地远。
……
午夜,谢府白日的喧闹已回归静寂,鞭炮的火-药味渐渐在空气中散去,夜黑风高,四下漆黑一片,唯有二公子谢灵玉房里灯火通明。
喜榻上,温芷沅抱紧枕头,蜷缩在角落里,谢灵玉站在窗边,唉声叹气地眺望一轮秋月。
他们已经如此对峙了将近一个时辰。
本朝民风古旧,对于未嫁娶的男女有肌肤之亲一事,视为伤风败俗。
因此谢灵玉和温芷沅的婚仪并未大办,也无谢灵玄他们那般喝糖水、闹洞房的仪式,就只是把温芷沅连带她的嫁妆和聘礼抬进谢府而已。
又熬了片刻,谢灵玉实在是熬不住了,眼圈都有些发黑。
他瞥了瞥埋头沉默的温芷沅,欲言又止,“……要不,你往里去点?”
好歹这也是他的床,没有让他睡地上的道理。
温芷沅却摇头不肯。
经上次在外宅的肌肤之亲后,她已对这男子有了阴影,更怨谢灵玉毁她清白和前程,恨还恨不够,哪里肯与他同床共枕。
若不是谢灵玉那日疯狗一般地抢她,莫名其妙,她一个温氏嫡女,岂会这般不声不息地嫁了?玄哥哥又岂会另娶她人?
谢灵玉晦暗着脸色,心里不服气,便强行在床边坐下。
“这是我的床榻,你若是不愿意睡,就去桌子上或者地面上。”
温芷沅嗔怒,“你……!”
谢灵玉满不在乎地挑挑眉,自顾自地躺下,和衣而睡。
他还没忘记花奴,当然不会对温芷沅有什么别的心思,他只是太困了要睡觉而已,他总不能在窗边站一宿吧。
温芷沅无法,只得往里缩了缩。
她小声诽道,“登徒子,哼。”
谢灵玉不屑。
“心机女,你也没好到哪去。”
那日,明明是她扑上来的,扑得他措手不及,怎么好像她很委屈似的。就因为温芷沅横插一脚,他没把花奴姑娘救出来,该委屈的人是他才对。
温芷沅气不过,转过头问他,“是什么时候的事?”
谢灵玉没头没脑,“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自是你偷偷摸摸喜欢我。”
“谁偷偷摸摸喜欢你了?你别这么虚荣好不好?”
温芷沅急了,粉白的小脸溢出泪来。
“你若不喜欢我,为什么不惜忤逆兄长,也要把我抢过来?”
谢灵玉也急了,支起胳膊反驳道,“谁想抢你了?那日我要救的人是花奴,你平白无故来凑热闹,我还觉得你偷偷摸摸喜欢我呢。”
温芷沅不语,许是女孩子羞了,难堪地避到一边。
谢灵玉暗自琢磨着可能有人害他,但他又抓不到证据,暂时难以言说。
他满不在意地说,“你也不用委屈。不想嫁我好办,我还不想娶你呢,过些时日咱们就和离。”
温芷沅颓然,埋怨地说,“和离有什么用,我的名声都被你毁了。我恨你一辈子。”
谢灵玉道,“随你。”
他真觉得温芷沅心眼儿小,那点子聪慧全都用在毫无意义的内宅争斗上了,怎么就不跟他一起想想,到底是谁害了他们?
那日他和她都在不知情下饮了催欢之物,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定然是有人暗中谋划一切。最大的利益者,也一定就是谋划全局的人。
谢灵玉苦思冥想着,越想越乱,越想越睡不着,若真是那人害了花奴,他连怎么跟那人拼命都已经想好了。
房间门窗关得紧,凉爽的夜风吹不进来,屋内凉席黏身,一片燥热。
谢灵玉翻了个身,浓浓叹一声。却听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温芷沅那女人倒是能吃能睡,这就着了?
·
青州道。
张夕从六月里就往琼州去,走了将近一个月,才刚走到了青州。
青州凄风冷雨,地处潮湿,常常浑身生跳蚤,痒痛不堪。
张夕本一头乌黑的长发,短短一个月的工夫就剥落了许多,也白了许多。
他身上戴着枷,本以为今日又吃不上饭了,官差却将一个红彤彤的喜饼递到他跟前。
“吃吧,长安城的谢氏大婚,特意给你送来沾喜气的。”
张夕一愣。
谢氏?
巨大的痛苦袭上心头,浑如剜心。
他惦记的女子,最终还是嫁给了那人。
张夕吃不下去喜饼,赌气似地丢到了一旁,宁可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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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亮,谢府的崔嬷嬷来叫早。
新婚第二日是婆母见新妇的时候,新妇必得梳妆打扮,整理好了,恭恭敬敬地随夫君一起给公婆递上一杯新茶。
寻常人家的公婆少不得要训上两句,即使叫新妇去站规矩,新妇也得老老实实地受着,不得有一丝怨言。
崔妈妈是掌管水云居的领头嬷嬷,今后温初弦的起居就由她和两个小丫鬟照料。
眼见日上三竿了温初弦还没起,崔妈妈连忙柔声将其唤醒。
“夫人!夫人,今日可不能睡懒觉了。”
温初弦惺忪地揉揉眼睛,青丝散乱在枕畔间,一身的吻痕还没有褪。经过了昨夜,她已彻底成了妇人,浑身上下既青涩又成熟,多了几分魅力。
崔妈妈将那块白布从褥下拿出来,见上面沾满了猩红的血迹,满意地笑一笑,继续催道,“夫人快些吧,二夫人早早就去了长公主面前,已经说了许久的话了。您可不能落了脸,赶紧梳洗梳洗也去吧。”
温初弦昨夜被谢灵玄磋磨了半夜,此时实是头痛欲裂,懒散地不想动,却拗不过崔妈妈-的喋喋不休,只得起身梳洗。
刚要拿起胭脂,手却被另一只骨节匀满的手握住。
初日阳光洒下,晶莹有若透明。
谢灵玄早已穿戴妥当,恢复了那般端仪君子的模样。他浅笑着弯下腰,瞧向铜镜里的她,“娘子,可否要为夫帮你上妆?”
作者有话说:
本章有红包v前三章都有
标注: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一句出自宋代秦观《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