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三大婚后的第三日,温家两女由夫君陪伴着回门。
盈盈秋水,淡淡远山。立秋后天气凉得很快,霜露既降,木叶尽脱,碧空中有几片被揉碎的白云,一派风烟俱净的好光景。
回门的排场豪奢极了,光是奴仆就带了八九个。宝马雕车镶金带玉,车篷四角各挂有一串小风铃,随车叮当作响,风雅之至,恪尽三槐遗风,彰显谢氏翰墨鼎食之家的风度。
温初弦不想让温老爷和何氏心中忌惮,故特意梳了委婉低调的倭堕髻,又着了身花青的素服,使自己看上去尽量不那么招摇。
……可哪里用其他刻意的铺排,谢灵玄的所过之处,就是最大的排场。进士郎,帝师右相,再加之其本身风姿挺秀的美姿仪,走到哪里都很难不引人注目。
今日他倒也没怎么刻意打理,雪青袍服,漆发高高挽起,端是一副不染浊流的清贵模样。秋阳透过马车的窗格映在他身上,留下浓重而斑驳的阴影,仿佛他本身就是这样亦黑亦白。
相比之下,虽是同样的马车,二房那边却显得黯淡多了。
谢府的长房夫妇,本就有太后赐予的佳儿佳妇的美名,如今这般高调回门,引得长安城不少的百姓争相围观。
温初弦坐在马车中,闻得铺天盖地的惊羡声,犹如皇后出巡。她如坐针毡,浑身不安,把马车的车窗拉紧了,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面孔,太丢脸。
谢灵玄却神闲气定,静宁地遥望着市井街头……仿佛他就是蓄意要把排场做大,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夫妇的恩爱。别人的妒火和憎恨,亦是他想要的。
谢灵玄蓄意如此,倒使得温芷沅和谢灵玉的马车在后面,像仆役跟班一样,默默无闻。
温芷沅坐在马车里,脸色比铁青还铁青。谢灵玉倒是满不在乎,背着双手哼小调。
温芷沅实在怨恨自己所嫁非人,不由得嗔道,“谢氏一向节俭,玄哥哥以前茹素,是最内敛低调不过的。为何今日玄哥哥如此招摇?”
谢灵玉轻蔑地说,“他一直这样,你刚知道哦。”
温初弦不悦地掐了掐指甲。
夺得了管家权又有什么用,一旦出了谢府的门,还不是那温初弦把风头占尽。
若玄哥哥和她成了眷侣,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她该享受的吧。
至温邸,温老爷和何氏早在门口迎接。见了这般排场,温老爷没说什么,何氏却面带假笑,暗自怨恨自己的嫡女被比了下去。
众人下得马车来,温老爷迎上前只顾着和谢灵玄说话,冷落不学无术的谢灵玉。
温初弦和温芷沅一同拜见主母,何氏对前者爱答不理,只扶起了自己的嫡女,别有深意地说:“嫁什么男人不重要,女人活在内宅中,把管家权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重要的。”
自是说给温初弦听的。
温初弦哑然,被谢灵玄这么一弄,何氏记恨她炫耀,她以后八成连娘家都没了。
他故意的吗?
用午膳时,一家子围坐在一桌,浃浃洽洽地用膳。
温老爷有意结交谢灵玄这女婿,特意从名楼品芳斋请来了庖厨,凉热共做了一十八道菜品,又找来了绍兴的女儿红陈酿来款待谢灵玄。
谢灵玄却之不恭,“多谢岳父款待。”
温老爷道,“今日回门,贤婿千万不要拘礼。都是一家人,放开了怀饮酒,不醉可不准走。”
谢灵玄微笑。圆桌只有那么一小块地,众人眼观鼻鼻观心,表情各异,或多或少地留意着谢灵玄。其他人怎么样都无所谓,左右全是陪衬,谢灵玄才是名副其实的主宾。
温初弦没情没绪,自顾自地持筷吃着她就近的小凉菜。
她爹有求于谢灵玄,自然百般讨好奉承,她却懒得理会这些虚情假意的寒暄,也厌恶这种令人发昏的热闹,只想着赶紧吃完离席。
没想到一枚藕片却夹在她面前,玉筷暗红如血,藕丝洁白如雪,谢灵玄半带轻笑说,“娘子先尝一尝。”
他声音不大不小,自然而亲昵,一出口宛若一条无形的红线缠在他和她二人之间,分外有旖旎之意。
温初弦一愣,知道他是个轻浪的,行事肆无忌惮,没想到竟肆无忌惮至此。桌上的众人也不约而同地愣了,谢灵玄的筷子却悬在半空,波澜不惊地柔声催促,“张嘴啊。”
温初弦蹙眉,缓缓而木讷地张开嘴。
她不理他,他反倒来招惹她。
藕片到嘴里,她记不清什么味道了,很怪异就是了。
他要与她做佳儿佳妇,外显于世,宠溺都明晃晃地摆出来。以温初弦对谢灵玄的了解,他不是招摇肤浅的人,做事总是暗藏玄机,即便超乎常理,在他自我的一套逻辑中也是融洽的,在日后某个时刻发挥巨大的威力。
外人看来的恩爱和宠溺,内地里却败絮一片,脏乱不堪。
谢灵玄既要做戏,温初弦便陪他。她笑笑,随着他的话头,“多谢夫君。”
持筷亦给他夹了一块藕片,“父亲准备的菜品都是百里挑一的,夫君也尝一尝。”
谢灵玄顺从地吃了,唇上的弧度柔和动人。
温老爷陪笑,说些放之四海皆准的客套话。何氏看了看自己的女儿,脸色却阴沉得滴水,很难不说嫉妒。
听说谢灵玄花了重金,把全哥儿送到大学士庄先生的学塾中上学,只是为了博温初弦一笑。宠妻的名声,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温芷沅微羡之余,面子上不想落人下风,手肘悄悄戳了戳谢灵玉,示意他也夹菜给她。
谢灵玉却一杯杯地只顾着自己饮酒,对温芷沅的小动作置若罔闻。温芷沅觉得自己嫁了个扶不上墙的男人,真是遗憾不已。
温家本就瞧不起谢灵玉这烂姑爷,被谢灵玄这么一比,更觉得他毫无可取之处,徒然嫁了嫡女给他,吃了大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