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青夹在这两人中间,也捕捉到了一丝丝微妙的气息,有些尴尬。
她隐约意识到谢灵玄并非真心纳她为妾,似是别有所图,但究竟图什么,她又想不清。
这偌大的谢府,俨然如一盆火坑,各人挣扎在其中,都怀着自己的心思和诡计。
相比长房的勾心斗角,二房却别有一番天地。
自娶了温芷沅后,谢灵玉被逼得日也读书,夜也读书,夫妻两人之间相敬如冰,全无半点花前月下的情致。
谢灵玉深感娶了一个古板可厌的妇人,哪有花奴的半点好,一月中有半个月都宿在书房,推诿着不与温芷沅亲近。
温芷沅亦不理会他,所有的心血都放在了孝顺长公主上,在新月居和账房呆的时候倒比在自己房里还多。
谢灵玉见此,更加看不上她。
“你那么爱钻营,不如直接给我家当管家,做什么二夫人,贻误了我。”
温芷沅嗔,“你又在胡说什么?”
谢灵玉耸耸肩,满不在乎。
温芷沅耐心劝道,“夫君,你我既已成了夫妻,便是改变不了的了。你老这么浑浑噩噩的算什么话,还是应该好好努力一把,把院试考下来,好好争口气。你现在这样……”
谢灵玉最厌恶旁人劝他读书,“你莫管我。”
在他内心深处,温初弦也比温芷沅好些,起码跟他聊得来,不会这般像老妈似地催他。
温芷沅叹息,“就是因为你身无功名,全无长处,婆婆才要把我的管家权分给初弦。”
——幸好温初弦后来又自己犯了错,那部分管家权才重新回到她手中。
谢灵玉道:“你真是小气,那些个累活儿,就算分一点给温初弦又有什么关系,别老窝里斗。”
温芷沅不满他老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语气微重,“那是我的聘礼啊,若不是有管家权,我凭什么嫁你。”
谢灵玉听她话里话外全是看不起自己的意思,不悦说,“那一半的管家权是我爹提议给温初弦的,你要是不忿,跟我爹说去。”
温芷沅实感无能为力,她和这个丈夫,性子实在大相径庭,一点共同话头都没有。
谢灵玉忽然想起了什么,自顾自地说,“我秘密打听到,长房新纳了妾室。等我把花奴从商佬手中救出来,也要把她抬为贵妾,到时候你可不要阻挠。”
温芷沅闻他还惦记着那妓子,登时便怒了。
“你做梦。”
她好歹是世家贵女,让她与花奴那妓子为伍,互称姊妹,却是绝不可能。谢灵玉若有本事把人抬进来,她就有本事叫那妓子有进无出。
“婆婆不会允许的。”
谢灵玉不以为然,想着既然谢灵玄都一妻一妾,他怎么就不能。况且他和温芷沅的这桩婚事本来就荒谬,他心中真正爱慕的人是花奴。
将来若是找到适当机会,他还是要和温芷沅和离,与花奴长相厮守的。
……
水云居这一头,近来新安置了四盏琉璃风灯,叮咚作响熠熠生辉,伴随园林的假山假水,焕然如水晶仙境。
屋内,多宝格上摆满了珍珠玛瑙器皿、玉如意,连地毯都嵌有金纹,仿佛谢灵玄把盖天下所有罕有的珍宝都找来给温初弦了。
那副太后娘娘御赐的“佳儿佳妇”墨迹被挂在正堂中央,进门的人都能看见。
另外夫妻石也被安置在了水云居的小湖边,篆迹犹深,入石三分,一笔一划皆是温初弦亲手写下的。
谢灵玄本就有极好的名声,自幼生于门庭醇雅的谢家,又纯善有德,风雅和蔼,腹箴甚广。这样的人会宠妻,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天下哪里找这样相爱的夫妻去。
长安城中,谢灵玄和温初弦早已是完美夫妻的范本,人人羡叹的佳话良缘。
两人才成婚不过一月,便有数不清的话本子涌出,字字句句皆言他们的恩爱故事,佳人配才子,在长安城卖得极好,常常一上货就被抢光。
谢府内,温初弦被长公主禁足在水云居中,虽只有短短三日,谢灵玄还是给她找来了大堆的名人古籍、诗书字画来供她解闷。
从外人看来,他对她真的很好,她也真心爱他。这样的夫妻会生出龃龉反目,打死也难以置信。
可外人不知道的是,谢灵玄给了她无数珍奇异宝,却就不让她手里留一丁点的铜板和碎银子。
他当着人面口口声声说天涯海角相随,实际上却借着养病的籍由,将她困在内宅中,连垂花门都不让她出。
外人还不知道,他根本就不是谢灵玄。
给足了宠爱,却没有一点权利。
他防她防得还真紧呢。
近来谢灵玄新纳了黛青做妾,温初弦暗地里盘算,能不能把他纳妾的事宣扬出去?就说他变心了。
只有打破外人对他们那恩爱不移的印象,她才能慢慢突出重围,告诉世人这一切都是假象,谢氏早已被鸠占鹊巢了——而不是她疯了,要控告最亲近的枕边人。
可这主意同样打错了。黛青自从纳进来以后,就像一个透明人,彻底被雪藏了。自是那人下的令。
谢灵玄仿佛只是想用一个姨娘的位份养着黛青,就像把一只羔羊养在羊圈里,等有需要了再杀。
小厮、婆子、婢女,来来往往出入谢府的下人那么多,都似变哑巴一样,无一人敢嚼舌根。
别说把他纳妾的事宣扬出去,谢府其他院子的人甚至都不知黛青已成了姨娘。
他想做什么,常常令人匪夷所思。
那日温初弦咳嗽病倒以后,谢灵玄便常常在百忙之中亲自抽空照顾她。
一日三餐,都是他安排好,给她端过来的。
那膳不是普通的膳,而是掺了各种中草药的药膳。
温初弦知道,他给她吃这些,不过是想给外人制造一种她身体孱弱的假象。整天病恹恹的人,自然无法管家。
那人的心机似一张网,分布在任何角落。
·
这日长安城有灯会,舞龙画狮,人群如潮,煞是热闹。
回马大道,左相爷商贤带着爱妾花奴坐马车巡街,走马观花,赏着长安城美妙绝伦的景色。
自花奴入了商府的门后,商贤虽垂涎她的美色对她日也抱着晚也搂着,但毕竟只把她当消遣的乐子,不曾真正放在心上。
可怜花奴受商府大妇的妒忌,常常挨欺负,一站规矩就是几个时辰,站得腿僵硬如石。甚至有时候,商府那浪荡的嫡公子商子祯也来欺辱她,她别无办法,只能忍气吞声。
谢家的灵玉郎,自从和温家嫡小姐成了婚后,仿佛真将她给忘了。
长安城今日分外喜庆,商贤和花奴游到半截,却与右相谢灵玄不期而遇。
——又是那个和玉郎长得很像的男子。
花奴禁不住偷偷多看了两眼,闻他也姓谢,便猜到他是玉郎的哥哥或弟弟。
那位名满九州的帝师,不会就是他吧?
叙过寒温后,商贤问,“谢相怎地独身一人,没佳人在陪?此等良夜,实在辜负了。”
谢灵玄抬了下手中的油纸包,淡笑说,“原是为内子买些蜜渍樱桃,片刻便回。”
商贤捋着胡子,“都知谢相和夫人乃是一对贤伉俪,近来却有些风言风语,说您喜新厌旧,成婚不日就纳了新妾。老夫当时就不信,今日一见,传言果真是假的。”
谢灵玄清思片刻,“哦?竟有这等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