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初弦摸着那些银钱,甚为疑惧。
冷意更在她颅顶轰然炸裂开来。
只一瞬间,她就意识到了来人是谁。
她霍然起身,可对方早有准备,房间里的两扇窗户都被钉得死死的,用黑幔遮住。
温初弦求路无门,骨骼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栗。
她哽咽着去敲门,“放我出去!”
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落下,她想起了之前逆旅中那个被打得浑身是血的女人。
那人的手段她知道,她如此私逃,他必不会让她活着了,最起码也得残废。
温初弦形容枯槁地靠在床边,心口一突一突跳。
并没让她等太久,很快门就开了。
一个清修的身影踱进来,温初弦抬眼一望,果然是那熟悉到刻进骨子的面孔。
谢灵玄瞥了她一眼,施施然来到了茶桌边。他垂着眼斟了一杯热茶,却不是自己喝的,抬手递给了她。
“娘子这几日是去哪了?叫为夫好找。”
温初弦吸了吸鼻子,沉默半晌,接过了那杯热茶。
柔韧幽深的茗香,升清降浊,益智清神,令她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些。
她放在嘴边,视死如归地呷了一小口,唇腔微苦。
茶没毒。
是了,她已落在谢灵玄手中了,他确实没必要用如此下三滥的方式杀她。
谢灵玄看出她的怀疑,不屑一顾。
轻抚她鬓间可爱的青丝,他的动作很轻柔,似秋日里一片杏叶拂面,让人抵触都无从抵起。
“娘子知不知道,母亲因为你都快急疯了。岳丈大人生怕你出什么事,这些日子也是没日没夜地找你,你却在外面玩得很欢快啊。”
温初弦握着微烫的茶杯,哑然说不出话。
她被他圈着如瘿附体,本能将他推开。他这般假惺惺做什么,慢慢折磨,还不如直接死来得痛快。
“你早就发现我了,是不是?那些强盗就是你指使来抢我的,今日也是你命人把我绑来勾栏的。”
她语言很是冒撞,索性将话挑明了,“……耍弄一个满地乱跑的白痴,是不是很好玩?”
他道,“娘子?”
温初弦漠然说,“别叫这个。我不会跟你回去,也不会再跟你做什么夫妻,你杀了我也好,随你的便。”
谢灵玄微微冷笑,“你说的是气话吗?”
温初弦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默然半晌,“你既不愿意与我做夫妻,直说便是了,何必兜这么大圈子。”
夫妻讲求缘分,两厢情愿,情谐意美。她这样把他当成陌生人、仇雠,又怎么做得了夫妻呢。
“那。温小姐。”
他改了口,“我这么唤你,心里可舒坦了?”
温初弦嗤之以鼻,和他再说一句话都是脏了自己,起身便走。
门虚掩着,走到门外才发现有两个黑塔般的汉子守卫着,她根本出不去。
身后响起谢灵玄泠泠的嗓音,“温小姐,你去哪儿呢?”
他敲了下桌子,桌上那一叠银票发生了细微的沙沙声。
温初弦回过头来。
“我是花了重金才买下温小姐的,麻烦温小姐也讲一讲道德,让我这钱花得值一点。”他漾唇角,泛起一些些风尘的肮脏味,“既做不成夫妻,一夜露水情缘还是能成的,是吧?”
温初弦顿感到一阵耻辱,气塞胸膛,忿然走上前去,干脆利落地甩了谢灵玄一个耳光。
谢灵玄被打得微歪了下,脸侧还被她尖锐的指甲划出了血。
他缓缓回过神来,神色却仍然宁静。
摸了摸脸上绯红的血迹,悄声问,“殴打客人啊?”
温初弦扬手再打,谢灵玄却将她纤秀的手腕攥住了。他没使多大力气,只是象征性地阻止她,无理取闹的那个人是她。
“放开我。”
温初弦细汗溢出,警告了句,“不然我就咬舌自尽,跟你同归于尽。”
谢灵玄眉梢儿轻佻,有恃无恐。
“你怎么跟我同归于尽?”
那点微不足道的挣扎,实如蜻蜓撼石柱。
他食指漫不经心地弹开她眼尾的一滴泪珠,“是你不愿与我做夫妻的。那么在这种地方,两个不认识的男女,不就得按规矩来吗?”
以礼相待,只是因为他们还是夫妻,她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虽然她骗他,背弃他,还说出如此决绝的话来跟他恩断义绝。
但既失了夫妻这层关系,那这一切礼数便不必坚持了。
谢灵玄松开她,大大咧咧坐回到小榻上,“过来,伺候伺候我。”
温初弦鄙夷,如石像一般凝固不动。
他笑讥道,“怎么,需要我把鸨母叫来,教你怎么做?”
温初弦嘴角颤了颤,终于,还是朝他走来。
她一双眸已红如兔目。
温初弦含满恨泪,十根柔荑径直去抓他的衣衫,把他那袭雪袍抓得皱皱巴巴。她使的劲儿那么大那么狠,像是两只利爪,直接把他抓死一般。
谢灵玄不怿问,“温小姐这是什么态度?你晓不晓得姑娘该怎么伺候人?”
他制止了她,挥手叫个人。
温初弦已泪眼朦胧,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子,大概是个四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妇人。
谢灵玄道,“带她去走一圈。”
那妇人应了,拉起温初弦。
出了这间房间,外堂一片靡靡,媚语莺声,吵得人头晕目眩。
妇人自称玉娘,她告诉温初弦,姑娘面对主顾时,是要卑躬屈膝的,站得绝对不可以比客人高,眼睛也绝不能直视客人。
掌掴客人,抓毁客人的衣衫,更是不允许的。
不过,这些规矩都是给这儿的姑娘定的,玉娘一眼就看出温初弦不是这儿的姑娘。
玉娘道,“瞧你的模样,是大家的千金吧?怪不得妈妈把你当菩萨似地供着。我也知道,屋里那位俊公子不是什么客人,就是你的夫君。他大老远从长安城过来,日夜兼程,眼都熬红了,就为了接你回去,他心里是有你的。你去跟你家夫君服个软,说几句好话,回家去吧。再这么硬刚,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
玉娘絮絮说了一会儿,温初弦却浑如一滩死水,充耳不闻。玉娘见温初弦不听劝,叹了声,也不敢耽搁太久,便将人送回去。
玉娘只是个局外人,她劝温初弦的话,也都是从外人的角度提出的。
玉娘并不晓得,温初弦现在不是在赌气或逞强……她是实打实地绝望,由内而外的绝望。
她是攒足了多大的勇气,才从谢府跑出来的?兜兜转转,却一直在谢灵玄的五指山下,或者说,她根本就没跑出来过。
从一开始的出府,她就活在他的注视中。那些自以为聪明的小伎俩,不过是他手指缝儿流出的慈悲,他愿意陪她玩罢了。
这种挫败的感觉,才真叫人心灰意冷。
回去再次面对谢灵玄,他正倚在如意靠枕上,微阖着双眼,静静等候着她。玉娘将房门关上,屋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问,“会了吗?”
温初弦迟滞地走过去,她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短短几步路,走得比几千里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