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谢灵玄口中的他,自然是指玄哥哥。
温初弦的心骤然一沉。
谢灵玄这么说,是暗示玄哥哥并没死吗?
难道她这几日做的噩梦,竟都是真的,就是玄哥哥在向她求救?
仇意流淌在血液中,温初弦后槽牙咬着,尖锐的指甲想扑上前去,把眼前这张冒代玄哥哥的脸撕烂。
可她也深知,面前不是一个好糊弄的男人,她的一丁点细微表情的流露,都有可能让她这两个月以来的谄媚讨好前功尽弃。他对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点信任,也会随之崩塌。
温初弦抱住他的腰,将面孔埋在他衣衫中,以此遮挡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
“那太好了。”
怨毒的冰泪,硬是被她装成喜极而泣的热泪。
或许是没看见她脸的缘故,谢灵玄并未发觉她情绪的异样。
他顺势揩干她的眼泪,差点想说,要不避子汤你就别喝了——这话几度盘旋在口中,还是咽下了。
他终究是不能全然信任她的。
“好端端的,哭什么。”
温初弦扬起湿漉漉的一双眼,仰望他。
两人谈到了此处,情真意切,一切都水到渠成。她那只如玉般滑腻的柔荑,扪在他的心口上,深怜密爱。
她呢喃,“夫君。既然你不是玄哥哥,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她的眼神那样赤忱,没有任何私藏的心眼。既然要决定归隐,两人便该以诚相待,她这么问,只是要了解真实的那个他罢了。
谢灵玄知道这个问题对他不利,不告诉她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一旦告诉她,可能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但他总不能骗她一辈子。
情到浓处,他暂时忘记了那些机关和算计,贴在她耳边,悄声说,“初弦,我,其实是……”
温初弦聚精会神地听着,很快就能从他口中套得真实名姓了,却在此时,她余光蓦然瞥见一支白羽利剑射来。
……是朝着谢灵玄后心去的,那支冷箭完全处于在谢灵玄视线的盲区中。
顷刻之间,温初弦闪过许多念头。
她下意识狠狠抱紧了谢灵玄的身子,让他在那一顷刻动不了,好被利剑穿胸而过。
可随即,那日在水云居看见的黑衣下属又让她心头一凉。
他没那么容易死,他还有暗卫呢。
这支不知从哪来的箭,不一定能要了他的命。
她这么做,实在太冒险了。
她蓄意谋杀他成功还行,一旦败露,定会遭到他十倍百倍的羞辱和报复。
情势如电光火石,只在眨眼的工夫。
谢灵玄也很快察觉,刚要回头,却被温初弦拽着转了个身,那利箭便没能刺中他,而是刺进了温初弦的肩头。
呃。
温初弦顿时吐了一大口血。
与此同时,暗卫也蹦了出来,将随即而来另一支箭挑断。
原来如温初弦所料,暗卫就在附近,即便温初弦将谢灵玄抱住,冷箭也根本无法伤到他。
场面乱成一团,百姓四散奔逃。
谢灵玄没顾得抓刺客,见温初弦吐血,情切关心地将她搀起,“初弦?你怎么样?”
疼是真够疼的。
温初弦昏昏沉沉,自己好像低估了那一箭的威力,离一命呜呼不远了。
谢灵玄将她打横抱起,护上了马车,咔嚓撕下自己的衣衫给她暂时包扎止血。
温初弦临晕前,还听到他失态的嘶吼,“人呢?谁做的?把她给我救回来……”
血水染红了温初弦的半副衣衫,这一箭,是她替他受的。
周围实在太嘈杂了,所有混乱的因素都淆混在了一处。
温初弦失了神志,也不知道刺客有没有被抓到,只觉得自己被谢灵玄抱在怀里,周身冷得很,像被冻住。肩胛骨如同破开了一个洞,吹着凉风,留着血。
她渐渐失温,疲累闭上眼睛。谢灵玄不停地在叫她,他沾满血迹的手黏糊糊的,平日清健的筋脉,此刻却像垂暮老人一样苍白无力,一直在颤抖。
“初弦,初弦……?听我一句好不好,不要睡……”
一滴冰冷的液体砸在温初弦手背上,捻了一捻,竟是他的泪。
他流泪了,原来他也会流泪。
暗卫将刺客擒了来,原来刺客并不是什么多厉害的人物,只是一个身形矮小的中年汉子。
那人口中不住咒骂,“凶手!你把我家公子像狗一样关在地牢中,自己却搂着女人寻欢作乐,我要你死!也要温初弦这认贼作夫的贱-妇死!”
暗卫将那人堵了嘴擒开去。
周遭百姓见了,纷纷恶寒,如惊鸟一般。
暗卫欲问一问谢灵玄该如何处置此人,却见谢灵玄下了马车后,紧紧抱着昏迷的温初弦,直直往最近的一处医馆奔去。
他神色那样脆弱又失魂,仿佛心都在泣血。
“公子……”
暗卫畏惧,不敢近前。
谢灵玄见温初弦伤成这般模样,心一抽一抽地疼,真如肝肠寸断。他怕了,这一次他真的怕了。
明明有暗卫在,她为什么还那么傻,替他挡箭?温初弦的身体很冷,冷得人心慌,他不住求祷漫天诸佛,不要让她再冷了,不要了,他不要她死,不要,不要,如果阎王爷非要索一人的命去……那就他吧,左右他做了这么多恶事,早就该死了。
可她不是啊,她就一懵懂的小姑娘,什么恶事都没做过,反而被他害过几次……她不该死啊,她不该。
冰冷漆黑的雾气氤氲在谢灵玄的眸中,凝结成冰。
他实万念俱灰,什么城府,什么尔虞我诈的算计,在她的命面前什么都不值。
曾经的他能毫不手软地要她的命,如今她真遇上死难了,他却一心一意想用自己的命来换回她的命。
那是一种本能的冲动,什么谎言都掩盖不了。
好在温初弦的伤势只是看着吓人,箭避开了要害,伤得并没想象中那样重。
黄昏已过,日薄西山,医馆的大夫本打算打烊歇业了,猛然见这么一浑身是血的公子抱着一浑身是血的娘子过来,吓得一跳。
谢灵玄眼尾眼眸皆是猩红一片,脸色却白得像纸,开口就要大夫救人。
大夫岂敢怠慢,立时取来了金疮药。
谢灵玄不肯离去,只半跪在温初弦床边,一动不动,一眨不眨,仿佛变成了一尊行尸走肉。
大夫料想他应是受伤姑娘的情人或夫君,也不敢出言轰他,只战战兢兢地为温初弦清理伤口。
直到温初弦的血止住了,谢灵玄紧绷的身子才松了一松。
仿佛从死亡和地狱的深渊里回来的不是温初弦,而是他。
谢府得知消息,长公主、谢灵玉、温芷沅等人亲自到了。
谢灵玄迟滞地走出来,长公主见他一身是血,吓得心跳差点停了。
“玄儿!你可受伤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
谢灵玄瞥了眼长公主,只字未言。
他的五脏六腑都是疼的,仿佛被人用钝刀子一刀刀地割。他撇开长公主等人,独自从人群里走开。
余人欲追上来,却被二喜拦住了。
二喜最懂他家主子。
谢灵玄刚才还在想,她到底是在虚与委蛇地骗他,还是真的愿意爱他了?
随后她就为他挡了箭。
他冷冷给了自己一耳光,为他之前的怀疑而愧疚。
好在,漫天诸佛听到了他的祷求,没要了她的命。
若是她死了,他就把自己的命也赔给她吧。
他欠她太多,根本还不清了。
谢灵玄深深地阖上了眼睛。
接下来他想恳求神佛的事,就是她能痊可过来,别留下什么病根。
只要她能明眸皓齿地对他再展露一次笑颜,便是叫他死、常伴青灯古佛,下辈子沦落为畜生,他都心甘情愿。
温初弦。
他输了。
他承认他爱上了。
彻彻底底地输了。
作者有话说:
比较长,补了一些些昨天的
晚些时候会再小修一下错别字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