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见天光[再修版]

佳儿佳妇 旅者的斗篷 3736 字 2个月前

长安中书府乐康长公主之嫡长子,姓谢,名灵玄,字子诀。

史官说他性聪颖,纯善,孝悌,自幼秉持庭训,和蔼谦恭。

眼前的这一位,才是正主。

朝思暮想了无数个日夜的玄哥哥就在眼前,温初弦满溢的情绪无处发泄,眼泡中浸满了辛酸的清泪。

她从未敢奢想过自己能这般幸运,如此容易就和玄哥哥重逢。

她朝他飞奔过去,脚踝上的银铃铛随风叮叮当当作响。

子诀!玄哥哥。

谢子诀虚弱极了,被她这么倏然一抱,纸糊似的身子连连踉跄,有些支撑不住。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臃肿青紫的五指,涕泗横流,竟不敢碰一碰扑在自己怀中的姑娘。

温初弦抽噎着,闻见谢子诀身上丝丝血污和肮脏的气味,感受到了他皮肤下微小的战栗……他好像很冷似的,恰如一只被人殴打惯了的可怜的犬,大伤小伤鳞次栉比,触目惊心,不知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挨了多少苦头。

相比之下,温初弦头戴珠翠,肤如凝脂,实在圆润富态得不像话了。

她怯怯捧住他的脸,一遍遍确认,“玄哥哥,真的是你吗?你为什么不跟弦儿说话?你为什么……不抱一抱弦儿?”

谢子诀努力发出呃、呃呃、呃的声音,喉咙里却如堵棉絮,徒然无功。

温初弦这才明白,玄哥哥一定是被那人灌了如哑药一类的东西,毁了嗓子。

愤怒的火焰裹住意识,她真想拿起一把刀,把那人碎尸万段。

玄哥哥本是人中龙凤,造了什么孽被害成这样?

胸膛之处传来尖锐的酸痛。

最近只要一想到谢灵玄,她必定血液发凉,浑身不适。这次仿佛更剧烈些,她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黑血来。

谢子诀惊得一跳,呕哑的嗓子模糊不清叫嚷几声,手足无措地给她擦唇上的血。

温初弦感到了他的关怀,略略欣慰,弱声说,“玄哥哥,我没事。”

低头看自己吐出的黑血,似有一些颗粒大小的白点混杂其中。但地牢中实在太暗了,她根本辨认不出来那是什么。

谢子诀见她吐血,也控制不住地抽泣起来。

许久许久不见,他瘦得不成人形,如柴棍一般,头发也稀稀疏疏,落了许多。手脚粗皲,伶仃纤弱,哪有从前风光探花郎的半分风采。

落水之后,他虽侥幸没死,却一直被囚困于此,虽在谢府之中,却与父母、弟弟,乃至青梅竹马的恋人天人相隔,始终无法得见一面。

那种从云巅跌落谷底的绝望感觉,旁观者根本不能体会。

他心里苦啊,比黄连还苦。

温初弦最怕自己做的那个噩梦应验,忙察看谢子诀的脸有没有毁容。

谢天谢地,他脸色虽枯槁些,却并没有被剑划伤。若是沐浴一番、仔细调养,应还能恢复从前的那副模样。

温初弦悲喜交加,“太好了,太好了。”

她一把拉住谢子诀的手,“玄哥哥,我带你走。”

谢子诀被她拉得趔趄了下,畏畏缩缩,好似并不敢离开地牢。

他有什么话亟需要对温初弦说,可惜口不能言,便只得蹲在地上急急写字。

温初弦将烛台靠近了些,才知道他是怕被人追杀,才徘徊在这地牢中不敢逃出的。

她疑,“玄哥哥,你是怎么从铁笼中出来的?”

那铁笼的重锁,已经打开了。锁头齐整,没有丝毫破损的痕迹,像是被钥匙正常打开的。

谢子诀抑郁地摇着头。

温初弦又问说,“那,玄哥哥你知不知道把你关在这里的人,到底是谁?”

她一直想查清谢灵玄的真实身份。

谢子诀仍缄默难言,淌着泪,仿佛回忆那些事令他十分痛苦。

温初弦不敢问了,连连轻拍谢子诀的背。

“玄哥哥别怕,别怕,有我在,一切都过去了。”

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无论怎么样,她得先把谢子诀救出去再说。

趁着谢灵玄不在,得让玄哥哥赶紧与长公主相认,戳破谢灵玄设下的骗局。

谢子诀浑浑噩噩地跟在温初弦身后,踏上了通往地面的台阶。

从前有铁链锁着,他只能望向这石阶,如今双脚亲自踏在这里,滋味很奇妙。

他精神恍惚,长久以来在黑暗中苟且偷活,已叫他的眼睛十分畏光。

温初弦手中那盏如豆的小灯,对他来说恍然跟个大火球一般明亮。

跌跌撞撞被温初弦牵着没走两步,他便摔倒下来,肺如漏气一般呵呵踹。

石阶又窄又细,谢子诀这么一跌,险些栽个头破血流。

温初弦惊觉,连忙搀他,手中的烛台便没能拿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灭了。

谢子诀头晕目眩,借着温初弦的力道才勉强站稳。

烛火一灭,两人顿时陷入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谢子诀踹得厉害,也虚得厉害。他在温初弦手心写字,温初弦费了好大劲儿,才辨认出是个“饿”字。

他已不知多少天没吃过饭了。

温初弦疼惜极了,感同身受,宛如被饿得发昏的人是自己。

瞧着谢子诀这副模样,眼下两人是无法一同上去了。只得她先去给他拿点吃的,多少叫他恢复些体力,再谋其他。

另外烛台也灭了,她还得再寻个火折子来重新点亮。

“玄哥哥,你等我。”

她密密叮嘱,扶谢子诀在稳妥的地方坐好,便欲摸索着上去。

刚走一步,便感裙摆稍紧,原是被谢子诀揪住了。

昏暗中,他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涕声,舍不得放手,怕她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

温初弦退身一步,紧紧抱了下他。

“玄哥哥,你放心,我既找到你了,就一定会救你上去的。”

说罢她便放开他,一阵风似地离去。

裙摆从指缝间飘走,谢子诀手心空荡荡的,仅余一片凉。

他头脑懵懂,眼睛也不大好使,却借着方才的烛火隐约瞥见,她梳的是妇人髻?

她嫁人了。

经年不见,她嫁了谁呢?

也是,他自己遭遇横祸,不生不死这么多年,她早该找个好人家嫁了。

空空荡荡的地牢中,充斥着黑暗。

阴风吹过,谢子诀难熬地搂紧了双臂,只觉得自己比孤寂还孤寂,比凄凉还更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