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初弦还在惺忪中,就被三四个粗手大脚的嬷嬷拽起来,连梳洗都没来得及,押在了水云居的正厅上。
长公主正一脸怒容地坐在高处。
谢子诀低头站在母亲旁边,在长公主的威势下,他想求情却又不敢。
温初弦睡意还未完全褪去,脑袋完全是懵的。
“我还纳闷你们为何成婚那么久都没孩子,原来你就是这么把自己的亲夫君赶出去,自己在房里睡大觉的!”
谢子诀在外面熬了一宿,身上被露水打湿,又打喷嚏又咳嗽,萎靡不振,楚楚可怜。
长公主最疼爱这个儿子,把谢灵玄当成自己的心头肉一般,从小到大,可是一块皮肉都没舍得动过。
“亏得他前些日还冒死跳入水中救你!亏得我每每问起,他还替你遮掩!”
长公主恚愤难当,如欲爆裂,
“如此无子,不事父母,又霸凌自己的夫君,你已经犯了七出之过了。我谢家庙太小,容不下你这大佛,便让玄儿给你一纸休书,你哪来的回哪儿去吧!”
自从那夜温初弦被歹人劫走后,长公主就一直怀疑她身子已不洁,靠着谢子诀苦苦遮掩,才将此事暂时按下去。
从温初弦嫁到这个门起,吃避子药、和戏子私奔、懒惰晚起……已做了太多太多不守妇道之事,早已不配为一房主母。
长公主身为婆母,为了儿子的体面一直在隐忍,今日是可忍孰不可忍,必定要谢子诀将这无德妇人扫地出门。
谢子诀扑通一下子跪在长公主面前,嘴巴无力张着,双手不住比划。他急火攻心,没好利索的哑疾又重新犯了。
长公主怜然扶起自己的儿子,心软道,“玄儿!如此妇人,你还要她作甚?她不肯给你生子,难道你就一辈子无子吗?你已二十四了,旁人到这个年纪,男娃女娃都有好几个了。母亲看你这样,实在心疼。”
谢子诀眼圈泛红,挨屈受气,执着地替温初弦说情。
弦妹妹是他最爱重的人,他此生是一定要娶她的,求母亲原谅。
长公主无奈,琢磨着云渺和黛青那两个通房既死,不如叫玄儿再纳一两个妾室,谢家的香火不能断。
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温初弦跪在远处,像个祸水一样被人深恶痛绝,根本没有任何人听她解释。
若说她把谢子诀赶出去,实在冤枉她了。
昨夜明明是玄哥哥先愠了,她没低声下气地哄而已。
她知道玄哥哥被谢灵玄关在地牢里很惨,可这段日子,她过得同样艰难。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谢子诀给她一纸休书也好,她回温府去,一生不嫁就不嫁了。
这段青梅竹马的感情已死,如枯木病树,两人心间的爱意都消减了,执意坚持下去,彼此都很累。
左右御医都说她中毒已深,恐怕没有多少日子的活头了。人世间这些累人的事,她不用再过多顾忌了。
摸摸心口,这几日倒是不怎么钻疼了,有可能是她回光返照。
长公主罚温初弦去站规矩,几个嬷嬷看着她,站了将近两个时辰。
那几个嬷嬷都是长公主的心腹,在府中是老奴了,比芳姨娘等人的地位还高,又泼辣眼睛又尖,站得温初弦腿筋发直,虚汗连连。
谢子诀过来,求嬷嬷容情,和温初弦说几句话。
他用嘶哑的声音告诉她,不要顶撞母亲。
温初弦说,“玄哥哥,你跟母亲求求情,我快站不住了。”
谢子诀深自歉咎,双眉垂下来,“弦妹妹,我会和嬷嬷求情,给你拿些水来喝。你千万别让母亲知道,否则她老人家会生气的。”
站规矩是长公主下的令,谢子诀也违抗不了。
他的性命和功名皆是长公主所给,养育之恩大于天,况且今日长公主乃是为了气不过他露宿才罚初弦的,他不能违拗长公主,以怨报德。
温初弦空落落地抬起眼眸,心都凉了。
玄哥哥啊玄哥哥,难道你眼中只有你母亲,却没有我吗?
说长公主对他有生养之恩,难道她就对他没有救命之恩么?
片刻谢子诀便把水取来了,喂温初弦喝了一小口。他不敢让她喝多,怕她喝多了要去溷轩,到时候更难受。
温初弦耷拉着眼皮,瞥见了自己的手指。也不知她是眼花了还是怎样,她竟看见自己的手指隐隐发紫。
谢子诀也察觉了,急而托起她的手掌。
果然,十根纤长的手指,指尖处都隐隐积淀着一些紫色。这并不是什么吉祥的预示,十指连心,十指上出现这如中毒般的淡紫色,很可能意味着她的心脏真的出毛病了。
谢子诀慌疑,“弦妹妹……?”
温初弦默默将手抽回来,藏在了衣袖之下。
她并不欲解释太多,中毒了,就是中毒了。左右温家人也不喜欢她,长公主也看她不顺眼,这人世间怕是再无一人在意她,中毒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谢子诀咬着唇,下定决心,“我去和母亲说,免了你站规矩!母亲一定会为你请大夫的,弦妹妹你别怕!”
说罢便离去了。
温初弦叹一声,算了吧,连御医都解不了的毒,长公主又能怎么样。
谢子诀过了良久都没再回来,许是和长公主交涉得并不顺利。
最后让温初弦免于站规矩的,还是一则突如其来的消息。
大理寺的裴大人传话过来,说捞尸人在澜河中捞到一具白袍尸体,外貌已高度腐烂,被鱼虾啃食得不成样子。
但剥去水草和烂泥,竟从那具尸体上找到一个铜铁令牌,上面刻有“长安中书府”几字。
白衣,水尸,长安中书府。
这不禁令人联想起了前些日子,落水的谢家公子。
可谢灵玄早已被救起,好好的正在中书府中,这具尸体又是谁呢?
此事引起了一阵恐慌,所以裴大人要请中书谢府的主君主母一道前去,辨认辨认那尸体是谁。
这消息一传出,别人还好,温初弦和谢子诀却同时惊诧万分,更怔忡不安。
不用想也知道,那平白无故出现的尸体肯定是谢灵玄的。
谢子诀如今身份尴尬,若真被裴大人怀疑是假的,可怎生是好?
当下禀明了长公主,两人一道去河边认尸。
浮尸被捞上来的地方,已经被官兵层层围住了。
谢子诀内心先入为主,认定了那白袍男尸一定是谢灵玄,只匆匆瞄了一眼,就捂住口鼻,干呕起来。
裴大人打趣道,“世上焉有这般奇怪的事,这男尸和谢相生得如此相似,怕不是您的双生兄弟吧?”
谢子诀张口结舌,冷汗涔涔,“裴大人玩笑了。”
裴大人说,“当然是玩笑。”
温初弦见了那浮尸,身上一阵烫一阵冷。
谢子诀畏惧死人,呕吐不已,被扶着到一旁休息了。温初弦却怔怔跪在地上,靠得那尸体极近极近,腐物和秽物弄脏了她的衣裙,她也不在意。
肮脏之气,催人肠。
他从前,也是个爱干净的人。如今得了报应,身体被鱼虾咬烂,都是他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