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菱过来给温初弦磕了头,是个贤淑又沉静的女子。
她家中原不算十分贫困的人家,只因父亲生病,弟弟又需要银两上学读书,她这才被逼无奈,卖到谢府上来做妾的。
人是长公主挑的,自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采菱也曾听闻过谢灵玄和温初弦传世的爱情故事,从没想过这样和美的夫妻还会纳妾,因而第一次来到水云居,多有惶恐不安之意,生怕温初弦是那种酸妒的主母。
温初弦心神不属,也没有训话,赏赐些寻常之物,便叫采菱退下了。
纳妾这种事她早经过,从前谢灵玄也纳妾,还是两个,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长公主知道温初弦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对,好好收了妾室,心头稍稍宽慰些。
若是他们夫妻真的和和美美,她这婆母何必上赶着纳妾呢?
此番温初弦做得实在过分,长公主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的。
当晚是采菱和谢子诀的新婚之夜,谢子诀却在温初弦房里陪了很久。
温初弦清楚,他是怕对不起她,愧疚难安,才留在她房里不去的。可他毕竟已纳生子的妾室了,一天不去两天不去,怎能永远不去。
“你听母亲的吧。”
谢子诀一愣,神色木然,“弦妹妹你怪我吗?我只想与你联床夜话。”
温初弦脸有极淡的笑容,“不怪。你再不过去,母亲怕是要生气了。”
谢子诀听到母亲,才悻悻决定离去。
他披上外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临迈出门说,“……弦妹妹,不如以后我唤你娘子,你唤我一声夫君吧?”
温初弦的淡笑立即凝固,从前那人也总是管她叫娘子,这个称呼给她留下的阴影可不小。
但她还是妥协,“嗯。”
谢子诀真心感受到她并未嗔怒,放心地去采菱房里了。
温初弦兀立在原地,茫然若失了半晌,卸钗环,更衣,就寝,一切按部就班。
汐月在一旁照顾她,见公子竟真的宿在妾室房里了,也跟着忧伤。
“夫人,您可千万别伤心,公子原来不是这样的。公子今夜陪了您这么久,足可见公子心尖上的人是您。”
温初弦无甚感情,“没事,我没那么小心眼儿。”
汐月深沉叹了声,就是说,公子落了一次水,怎么性情变化那么大呢?
从前他对夫人多温柔多体贴,长公主罚夫人站规矩,他又何曾坐视不理了。
温初弦独自睡下,熄灭了灯烛,汐月在外守夜。
这一宿做了很多的梦,先是谢子诀与采菱温存的模样时时浮现在眼前,被惊醒了一会儿,后来恍惚又梦见了谢灵玄。
那个梦真实极了,谢灵玄就卧在她身侧,依依在她耳边说话。
他说的是,娘子,我好疼。
他背部裂了一个黑洞洞的大窟窿,很瘆人。
谢灵玄的手游移在她的心口前,忽然变成一只利爪,笑着说,娘子我要你和我一块疼。
随即就将她的心挖了出来,心上千疮百孔,全是白色的虫卵,蠕动钻来钻来,无比恶心。
他说,中了情蛊,你还想独善其身么?
温初弦一下子被吓醒了,浑身都是冷汗。但见外面月明星稀,安宁静谧,哪里有谢灵玄。
梦境是自明心迹的一种方式,温初弦都没意料到自己对他这般牵肠挂肚。
这个梦若是再不醒来,恐她就要走火入魔了。
她余悸未消,不禁去摸摸自己的心脏。幸好,还在,还会跳。
汐月闻声进来,点了灯烛,见她这般脸色苍白的模样,连忙道,“夫人的病又犯了,奴婢现在就去叫公子来帮您揉揉!”
温初弦拉住汐月。
“不。”
今夜原是谢子诀和采菱第一次圆房的日子,若她这般半夜把谢子诀叫到自己房里,无论真有病还是假有病,长公主都会觉得她蓄意使绊儿,往回拉男人,身为主母和一个妾室争风吃醋。
所以她即便疼死,也不能叫回谢子诀。
况且谢子诀又不懂医术,即便来了也无用,徒然跟着着急罢了。
“递我口水吧。”
汐月将温水拿过来,服侍温初弦喝下。
汐月纳闷,何时夫人对公子也需要这般委曲求全、小心翼翼了?
以往委曲求全小心翼翼的,仿佛都是公子,夫人和他在一起,多亲密无间啊,现下全都变味了。
温初弦喝了水后,略略宁定,重新又躺下来。
良夜寂寂,静室幽幽。
待温初弦睡下,那抹雪衣才缓缓踱上前来。
他凝注了她半晌,轻轻坐在她床畔。见她那双眉紧皱,似在忍耐着痛苦,他的一颗心也化作流水,脉脉淌着怜惜。
他伸出手来,用春风似的力道,揉了揉她的心口。
他对她讲,睡吧,睡吧,今夜那些东西不会再入梦了。
温初弦在这力道的作用下,逐渐松弛下来,疼痛仿佛一时间消失了。
在看不见的暗处,她的小拇指,也窃窃勾着他的一片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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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玉院试中了后,不欲再往上考,便在朝中寻了个武官做。职位不大不小,也就和温伯卿差不多。
长公主要强,想让小儿子官做得更高些,便托谢子诀在朝中帮帮忙。谢子诀已位极人臣,这点小事对他来说应是信手拈来。
可谢子诀却踟躇不愿,他为人清直,像这种舞弊之事,是敬而远之的。
“弟弟只学了这么短时间,就能考中院试,不如继续再考下去,堂堂正正为自己谋个高官做,何必要偷偷摸摸地靠家族关系呢?将来想起来,未免不安。”
长公主知他素来两袖清风,遂不再提此事。
可这话传到二房那里,谢灵玉和温芷沅都不是很高兴。
读书是多么辛苦的事,谢子诀居然让谢灵玉像那些寒门书生一样十年苦读?
泱泱赶考者那么多,有几个最终能考中进士的,谢子诀这话,明显就是自私,怕招惹是非罢了。
谢灵玉对自己这亲大哥不禁又失望了一层。他骨头硬,性子傲,既谢子诀不肯帮忙,他就不再求,决心要靠自己之力当上高官。
谢家是名义上的长安第一豪族,处在权利漩涡的最中心,被无数人死死盯着。
很多时候,只要暴露一个小小的破绽,就会被人越扯越大。
关于谢灵玄被人替身了的谣言满天飞,文武百官大多相信谣言不会空穴来风,谢家族内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难以言喻的大灾祸。
况且现在这个谢灵玄行为举止确实奇怪,哪里有以往半分的光风霁月,跟个书呆子差不多,更加引起旁人的怀疑。
少帝一向最信赖宠爱谢右相,但他也对长安城流传的恶语流言坐视不理,足可见少帝也对这个谢灵玄的真假遗有疑虑。
他们所有人都习惯了那个处事圆滑的谢灵玄,把谢子诀原来的模样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