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泪珠顺着她的眼角淌下,坠在谢灵玄的腮边。谢灵玄恍惚,这一滴泪,是她为他而流的。
她为许多人许多事都流过泪,却唯独吝于为他流。今日,也算是破天荒头一次了。
值了。
为她这一滴泪,不枉他苦苦求索许久。
谢灵玄忽然有种万事完毕的感觉,就想踏踏实实躺在温初弦怀中,就这么天长地久地睡下去。这些年,倒下的人一个又一个,他虽是名义上的胜利者,实际上比任何人都要累。
可温初弦见他眼皮渐沉,还以为他真到了弥留之际,快不行了。
姑娘许是有些慌,使劲地拍他的脸,混杂着一声声的呼唤和冰丝丝的泪水。
他被引得咳嗽了两声,却蓄意阖闭眼睛,引她焦急,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刻来自于她的关切和担忧。
可好景不长,很快就有军医和郎中过来,将温初弦劝开,好为谢灵玄包扎处理伤口。
温初弦也急糊涂了,忘记还有大夫在。她趔趄着站了起来,脚跟稍微有点不稳,一阵头重脚轻,眼前直冒金星。
她第一次这么恐惧谢灵玄会死,仿佛只要他装装可怜,她对他的芥蒂就都烟消云散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她服下了一种药,作用在她心里,使她明明不悲伤,却强行变得悲伤起来。同理,她明明不爱谢灵玄,却难以遏制地深爱起来。
她现在越来越不懂自己。
大理寺卿裴让对谢灵玉说,“可以将那乱臣贼子处置了。”
处置了,自是就地正法的意思。
谢子诀还在里面,温初弦不想伤害谢子诀性命,下意识就想阻拦。可她只是一个弱质女流,在场的高官们根本没人听她的。就算是听,也来不及了。
一声号令,万箭齐发,虽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但谢子诀定然被射成了筛子。
温初弦周身如遭千钧巨石般的一击,双脚虚软如踩棉花,发慌发冷,急而晕了过去。
侍女们一窝蜂地将她扶起,送回了谢府。
此番右相夫妻俩被贼子绑架,两人都受惊不小。
人人都知道这夫妻俩最是伉俪情深,乐善好施,竟不想也遭此横祸。谢右相先是被歹人所替代,后谢夫人又被歹人挟持,那歹人究竟还有没有一点良心,专挑着谢氏一门害?
偃旗息鼓后,仵作和众人进去验尸。
谢子诀的尸体不难找,就躺在破船室的正中央。万箭穿心,他瞪着硕大而浑浊的眼珠,死不瞑目。
那场面实在太过恶寒,令人脊背发毛,不忍卒睹。
他的大部分-身体被箭贯穿,已瞧不出人形。唯有手里还紧攥着一物,仵作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他的手掰开,俨然是一张女子的巾帕,还绣有兰花……甚是熟悉,谢灵玉认出,那是温初弦的随身之物。
巾帕很脏,沁着血,湿漉漉的,应该是擦过泪。想不到他临死之前,唯一悬念之人还是温初弦。
说什么母亲比妻子重要,说什么为了母亲牺牲妻子,都是被误解的。谢子诀奉行的从来都是忠孝两全,他此生真正挚爱过的女子,到底还是温初弦。
谢灵玉凄入肝脾,俯身为谢子诀合上眼。
他这个大哥,一生都中规中矩,没做过什么逾矩的事。如果不是因为那人,一切都会好好的。谢子诀会循规蹈矩地娶了温初弦,加官进爵,平凡而荣耀过完这一生。
可如今,死了之后,谢子诀还要被钉上乱臣贼子的骂名,因为绑架千古贤相而永受后世唾骂,想来实不禁令人唏嘘。
那人就这么恨谢子诀吗,用如斯残忍的方式要了谢子诀的命?
谢灵玉曾亲耳听见,那人答应温初弦说不会杀谢子诀,最终还是杀了,设了这么一场阴毒刻薄的局。
只是如此,温初弦不会怪谢灵玄杀谢子诀,相反,还会因为前者的舍身相救而感激涕零,自此芳心暗许也不是没有可能。温初弦的心和身子,从此以后算是彻底被那人抓到了。
谢灵玉痴痴怔怔地走出码头,谢子诀死了,愿意为他哀伤流泪的竟只有他一人。遥想当年在学堂,他可是谢子诀的死对头,是最看不惯谢子诀的。
细忖来,他根本救不了谢子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