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精瘦汉子支起身子,戏谑笑道。
“老六,天可怜见,晓得咱们兄弟吃不饱,又有两脚羊送上门!”
靠在门槛有气无力的黑脸汉子,顿时来了精神鼓噪道。
“胡言乱语些什么?也不怕佛祖震怒,降道雷劈死你们!”
塌了一半的天王殿里,转出一条披甲持刀的高大汉子。
看他衣着举止不同一般,似乎是领头之人,颇有威严。
“大师从何处来?深更半夜,怎会到此?”
高大汉子披头散发,胡乱披着一层甲胄,说话还算客气。
“老衲和小徒云游天下,居无定所。
刚从西山府过,本想趁着夜深清凉赶一阵路,
谁知道这山林凶险,豺狼横行,虎豹除魔,不甚安全。”
邋遢和尚诵念佛号,单手竖于胸前。
“看到寺庙内有火光,连忙过来求个歇息之处。
还请各位好汉,大开方便之门,莫要嫌弃我等。”
高大汉子爽朗一笑,抬脚踢开堵在台阶、门槛上的几条身影,邀请道:
“家里老娘最是信佛,出门的时候特意叮嘱我,遇见僧人必须已礼待之。
大师,来来来,里面请。”
邋遢和尚大袖飘飘,说了一句“阿弥陀佛”,带着两腿发软的徒弟踏入天王殿。
那些没什么精神的汉子迈过门槛,紧随其后。
一双双泛着血色的眼仁,滴溜溜打着转,笼罩师徒二人。
咕噜、咕噜、咕噜。
天王殿内,架着一口大锅。
底下柴火烧得正旺,煮得沸腾冒气,化为似有若无的肉香盘旋。
“大师,应该是吃斋的吧?我和兄弟们只猎了一头野猪,恐怕招待不了……”
高大汉子呵呵笑道。
“施主着相了,岂不闻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邋遢和尚抬手举钵,似是等着分一块肉。
神色紧张的徒弟,环顾这座大殿。
供奉的大罗汉,泥雕只剩半截。
一颗佛首滚落在地,被人坐在屁股底下。
四面院墙已经塌掉两块,看起来是年久失修,日久破败。
“大师……当真性情中人。”
高大汉子愣了一下,似是没见过这等酒肉和尚。
本来升起的警惕心,瞬间松懈下去。
“施主这肉,分明炖得烂熟,怎么不揭锅。
老衲连夜赶路,肚中空空,饿得狠了,莫怪莫怪!”
邋遢和尚好像迫不及待,几步就奔到大锅那里。
高大汉子面上冷笑,握住铁刀,盯着这个贼秃驴的脖颈。
铛!
“师傅……”
邋遢和尚一边念叨,一边就要揭开盖子。
只听得金铁交击,响彻大殿。
然后,自家徒弟的焦急声音方才传来。
邋遢和尚摸了摸脖子,不顾高大汉子惊骇的目光。
丢开湿漉漉的木盖,悲悯低头。
滚水冒泡,汤汁浑浊。
大锅里,人头、残肢不停地翻动。
有面皮被烫得绽开的乡民,有剃度的和尚……
他们的手、脚、心肝,混在一起。
许是饿得太久,动手太急。
沸汤当中,还有一只鲜红的虎头帽没被捡出来,覆在一颗头颅上。
“阿弥陀佛。”
邋遢和尚面无表情,并未露出不忍之色。
他轻轻转身,望向乌泱泱冲进天王殿的一众流民。
“老秃驴,你别多管闲事!”
高大汉子退后两步,眸光惊惧。
他手里的那口铁刀斩在对方脖颈上,反被崩开缺口。
是个扎手的硬点子!
本来预想当中,是一刀枭首,好让那颗光溜溜的脑袋,自个儿掉进锅里。
失算了!
“识相的,滚出大殿,不然宰了你的徒弟!”
另一个黑脸汉子反应很快,伙同其他几条人影,围住纪渊投影的小和尚。
“不成!不能让他走!万一下山报官怎么办?咱们逃荒到这里,杀了人,犯了杀头的罪!”
高大汉子忽地摇头道。
“老和尚,出家人不是慈悲为怀吗?
你自断一臂,不,自断双臂,我就放过你和你的徒弟!”
铁刀,竹枪,越挤越密,如乌云般压过来。
殿外的篝火通亮,发出噼啪的声响。
照得里头一条条影子,好似张牙舞爪。
低头默念超度经文的邋遢和尚,看向被一伙人围住的徒弟,轻声道:
“徒儿,为师这一脉向来单传,不轻易收人,也不轻易传法。
咱们求得是护道之心,行得是杀伐之路。
没慧根的,看不破。
没杀性的,拿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