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稚暗自握紧了袖中的手,鼓起勇气道:“是这样,明晚在城西有个很热闹的灯会,我……我想要邀请您一起去看,您觉得怎么样?”
谢珩似乎有些没想到,看着他良久,“好。”
李稚刚刚在外面等候的时候,他已经在心中把这个场景想象了无数遍,为的是无论对方给出什么回答他都做好了应对的准备,然而听见那个轻轻的“好”字的一瞬间,心里忽然砰的一声,他整个人像是傻了一样呆在原地,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大人您是答应了?”
“是。”
“那好,那,那就这样说定了。”
“说定了。”谢珩昏星似的眼睛看着他,“灯会要夜晚才会更好看,入冬了,夜里冷,记得多穿两件衣裳。”
李稚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嗯。”他有种强烈的直觉,他今晚绝不可能睡着,他感觉自己灵魂在迅速出窍,并且一直往高处飘去。
谢珩思索了下,“我明日中午要去一趟韩国公府,大约戍时能够出来,正好国公府也在城西,出了门可以直接去街上逛一逛,不如我们就约在国公府前。”
李稚立刻点头道:“好!”
谢珩看出他脸上压抑不住的激动,也很轻地笑了下,其实他心中也觉得挺新鲜的。
李稚一从谢府出来,还没得及到无人处,他的后背刷一下撞上了墙壁,他用力地抓着自己领口,想要让狂跳不止的心脏安静下来,脸上的笑容完全止不住,天呐,他在心中想。
次日的一整天,李稚一直处于恍惚之中,正好他今天事情都办完了,人也空了下来,他一遍又一遍地看向窗外的日头,眼见着它一点点沉了下去,这个角度看不见外面的山,只看得见盛京城中挤成薄薄一片的灰黑色屋脊,雪比昨日下得要大,当最后一抹余晖沉在了龙脊似的屋瓦下,天也终于黑了下来,李稚停住了整理文牍的手。
城西,排列成“井”字的四大主街的道路两旁,流光溢彩的大小灯笼已经挂了上去,少年们牵着高大的马去梁淮街喝酒,约在高楼上看河灯。在南方的传统中,冬日性属阴,主灾困,当地百姓习惯在入冬前举办盛大的灯会,就如同火焰能够驱散严寒一样,他们虔诚地相信这些温暖明亮的火焰也能驱散灾厄,为他们带来平安。
等李稚来到了城西,大街上已经很热闹了,到处跑着兴高采烈的小孩,还有约在黄昏后逛灯会的少年男女,新月似的拱桥上,许多女扮男装的年轻女孩偎在栏杆前看水中飘着的灿烂河灯。
李稚提前了半个多时辰到的,他记得与谢珩约在了戍时,但是他心中实在等不及了,令他没想到的是,谢珩今日也已经提前结束了公务从国公府出来了。
李稚是在大街上撞见谢珩的,仿佛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灯火阑珊的街角,一个盲眼的老乐师正坐在雪中弹奏箜篌,竹骨伞撑开斜立在脚边,空山凝云的箜篌声中,空灵的琴音飘零流动,两道乐声一高一低,满城金色流光也仿佛随之飞舞起来,李稚只觉得恍惚间有如置身于一朵千瓣的金色花朵中,花瓣凋零如金色的雨,刹那间所有的美好繁华都在眼前凋零幻灭,最终只余头顶一轮皎皎孤月,如山中高士一样坐落在黑暗之中。
那是整个世界唯一的光,照亮了人心。
落着雪的屋檐下,一个人正在弹琴,李稚从看过去的第一眼起就锁住了视线。
对方一抬头也正好望见了他,两个人隔着人海对视着,李稚觉得他的心跳的太快了,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高山流水,风流歌吹,一曲还没有结束,那盲眼老乐师却忽然停住了手,“不弹了,人世间最美好的就在这戛然而止的这一瞬,有如少年时那段最珍贵的青春,就让它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吧。”
谢珩也停了下来,他只是偶然路过,和这位老乐师兴趣相投,于是在雪中合奏了一曲,他似乎也颇为赞成这老乐师说的话,手拂扫过一遍琴弦,他起身把古琴还给了老乐师,对方没有问他的姓名,似乎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这一时的极乐,让人忘却了万古的烦恼与忧愁。
谢珩重新回过头望向了李稚。
李稚大踏步地朝着他走了过去,却忽然又在距离四五步的距离猛地站定,周围是流动不息的人潮,他一双眼紧紧地盯着对面的人。
谢珩道:“我原想着约在了戍时,你应该还没有到,就出来走了走。”
李稚莫名紧张,“我……我刚到。”
谢珩道:“好久没在外面逛了,一起走走吧。”
李稚道:“好!”
李稚跟在谢珩身后,举目望去,满城五颜六色的灯笼,无数光怪陆离的色彩,从道旁树木垂下来的各色丝绦在风中吹荡,一切都仿佛能够迷人眼睛,但李稚的眼中却只看得见近在咫尺的那道身影,谢珩翻看着街边灯笼上的签谜,李稚看着那张勾勒着淡淡金光的侧脸,他在这一刻觉得谢珩或许真的是神仙,偶然间步入了这缤纷的红尘。
谢珩回过身,将刚买的那盏巴掌大的金黄色河灯递给了他。
李稚愣了下,“给、给我吗?”
“签词的兆头好,是岁岁平安的意思。”
李稚伸出手去接住了那盏灯,金色纱纸中里面点着蜡烛,落在掌心中是温热的,甚至他有种错觉,好像还有点烫。他握着那么一点滚烫的光,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对方也正在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