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桢道:“车马已经备好了。”
赵徽一下子看过去,即便是他也对这老太监洞察人心的能力感到意外,他撇了茶杯站起身。
董桢问道:“陛下不再同老丞相说两句话吗?”
赵徽道:“不必了。”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答案,退敌之策是其次,只要确认士族的心仍在自己这一边,他的担忧便少了八九分,今日谢照这一番话便是给了他一剂定心丸,京梁士族尚有能力控制住西北局势,且对那所谓的赵衡绝无妥协可言,这意味着只要士族还掌权一日,他的皇位将不可撼动,这已经够了。
珠帘发出一阵不易察觉的哗啦轻响,赵徽不再打扰堂中众人,经由右侧御道低调离开。
珠帘回落时,反耀的火红烛光也跟着砰然坠地,划过一个人的脸庞,谢珩坐在山水屏风的右侧角落中,看着皇帝悄无声息地离开,今夜他没有说一句话,令人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此刻他听着堂中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如何消灭赵衡,视线缓缓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谢照的脸上。
他不可能听不出来,所谓的祸水东引之计,便是将西北三镇当做棋盘,以闯入的氐人作为棋子,以三百万边境百姓的性命作为要挟,逼赵衡走入这个死局,只要赵衡一死,在座所有人都将高枕无忧,梁朝的江山仍旧延续千秋万代。
谢珩起身离开,众人都沉浸在对西北前程的讨论中,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的离去,谢照倒是回头看了一眼,但没有出声叫住他,只犹豫了短短一瞬,谢珩的身影就再也看不见了。
正是最寒冷的深夜,北风吹得空庭雪花乱飞,谢珩一个人穿过漆黑的长廊,裴鹤上前两步想给他披上狐裘披风,他却没有停下脚步,裴鹤不由得愣了下,但还是很快收了披风跟上去。
谢珩沿着长街一路往外走,风吹动他的头发,眼前的画面渐渐变得晶莹朦胧起来,在他的周围拱簇着清凉台最煊赫的门庭,这是汉室名臣们留在世上最荡气回肠的丰碑,而今吹没在这场永不止歇的风雪中,檐下琉璃灯盏轻轻招摇,恍惚间有种佛家所说的金光灿照、梦幻泡影之感,远处梁淮河上,乞丐跪在船尾用双手斟了一捧酒,倒入口中,旋即醉倒在这场盛世大梦中。
谢珩穿行在无边无际的风雪中,看着眼前这一幕幕景象,脑海中却浮现出另一道身影,对方站在冷月无声的旷野上,回首望向自己,渐渐的,一切嘈杂都消失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个光点,与他遥遥相望。
这是谢珩自十二岁入京以来,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生平所作所为皆为虚妄,二十年来,他已竭尽所能,但京梁士族不会有救了。
对于这座历经风霜的千年皇都而言,二十年的岁月不过短短一瞬,甚至来不及做完一场梦,然而人这一生,又能有几个二十年呢?
谢府中,谢玦正焦虑地等着兵部的命令,却得到了梁朝廷不会发兵青州的消息,他的神情在那一刻变得很古怪,像是有些愣住了,又像是不可思议,侍卫喊他,他忽然大步往前走,不顾身后的追问直接离开了谢府。
第129章 谢珩弑君(二)
裴鹤驾着马车行驶在梁淮河一侧的长街上,看着两岸潋滟风光,他的心也没来由地沉了下去,忽然前方冲出一个身影,拦下了他的车驾,喊道:“谢大人!”裴鹤一把勒住缰绳,认出对方乃是兵部主事徐纾,对方有急事要禀告谢珩,连失仪都顾不得,直接当街伸手拦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