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前,准确地说是六十多年前,这街上有户人家不幸糟了难,家里的大人都死光了,还剩个八岁的孩子孤苦伶仃。大家看孩子可怜,你出点钱,我帮一把手,就把孩子给养到了十六岁,这才断了钱财施舍。”丁师傅一边回忆一边讲述。
“这孩子是长大了,可打八岁起就没人管,没人教,也管教不住,成了个野孩子,一天到晚上蹿下跳,不学无术,什么也不会,也没有积蓄,没多久就快饿死了,还是饭馆的老老板不忍心,让他来饭馆做工。”
“可惜这小子野惯了,这活捣鼓一会儿,那活捣鼓一会儿,啥都不肯沉下心来认真学,唯一能让他干长久的居然是屠宰这种没前途的活儿,老老板也没办法,就依由着他。”
“屠宰是份体力活,如果技术不好,那还特别费时,但钱却领不了多少,不懂事儿的年轻人怎么能忍受这个?没干几天就动起了歪心思,屠宰的时候总会偷偷摸摸割些肉下来,凑起来晚上打牙祭。”
“酒馆里不止是屠宰自己用的牲口,附近几条街只要需要也会让帮忙处理,所以年轻人收获总是不错,但做坏事总有被发现的时候。没过多久,一次切割牛肉的时候,年轻人被逮个正着!”
“这个混小子,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不少更是出手帮助过他的人,结果长大后吊儿郎当,不说求回报什么,居然还反过来坑害自己人!所有人气愤难当,年轻人后悔不迭也免不了大祸临头,少不了一顿好打。”
“就在这个时候,老老板站出来了,他安抚了愤怒的街坊邻居,并顺势编造了一个故事,扯了一个谎,说这其实是为了保护他们,只是不知轻重,取的肉多了点。就此,这本该成过街老鼠的孩子成了英雄,传统也就此流传。”一口气讲完这个故事,丁师傅也是唏嘘不已。
唐黄轻声问道:“故事里的年轻人,就是丁师傅你吧?”
“嗯。”丁师傅没有掩饰,直接作出肯定的回答。这么说来,这般照拂丁师傅的,便是这家饭馆的上一任主人了,难怪丁师傅会说酒馆对他有大恩。
谁能想到,一个传统,一个传不出名声的传奇竟然诞生于一个错误和一段谎言。唐黄满心佩服,与丁师傅频频碰杯,相谈甚欢,李木反而沉默了下来,在那儿若有所思。
“……真是一段传奇往事,酒馆老板的做法真是巧妙,为何有点像丁师傅解牛的过程?”想着想着,一个离奇的念头突然蹦了出来,吓李木一跳,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好笑,“算了,不想了,别把丁师傅冷落了。”李木这才回神,和丁师傅碰杯言笑。
又和丁师傅闲聊一阵,气氛十分融洽,李木也喝得晕乎乎的,问起丁师傅另外一个问题:“丁师傅,我看你解牛时只用一把锋锐的薄刀,什么剔骨刀、砍刀通通不用,这刀是不是有什么玄机啊?为何看您切肉的时候又不用,只用一把普通的菜刀啊?”
一谈到自己的拿手绝活,丁师傅便乐开了花,笑言道:“那刀就是我让街东头的洪匠人给我打的,就是比普通刀薄点,能有啥玄机啊?至于切肉的时候为啥不用它……
“这刀在二十年前就跟我了,开锋之后就再也没有磨过它,随我解了不知多少万头牛,还是跟新的一样,但要是拿来切肉,那肯定会钝掉,到时候就得磨了。”丁师傅说话不说全乎,显然是在勾李木和唐黄的兴趣。
“这怎么可能?”果然,李木和唐黄听后满脸不可置信,心里还好奇得紧,急急追问,“您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啊?”
丁师傅慢悠悠地嘬了一口酒,自得地说道:“那些雏儿看到牛就只会想到自己想要的牛肉形状,按着想法乱砍乱剁一通,不到一个月就得换一把刀。技术老练的,知道要将牛分成几个部分来切割,但遇到障碍,也只会使蛮力,他们的刀能用一年。我就不一样了。
“在我宰牛宰了二十年以后,我就已经完全摸透牛的身体结构了,一头牛放在我面前就不再是一头牛了,而是一堆皮、肉、筋、骨!你们以为一头牛浑然一体,错了!我告诉你们,它的各部分间的缝隙大着呢!
“我行刀全是顺着牛天然的生理结构,刀进的是筋骨相连的大缝隙,连割肉都是顺着肌肉的纹理,绝对不和牛身硬碰硬。牛身上这些缝隙大,我的刀又薄,完全游刃有余,刀身怎么可能出现损伤呢?你说我的刀是不是百年如新?况且,我就算熟练至此,在每次宰牛前依旧认真观察,找出它的不同之处,动刀小心翼翼,你说,我解牛技术怎么会不好?”说完,丁师傅仰头一杯酒,踌躇满志,心满意足。
李木听完怔怔出神,神游天外,口中喃喃自语:“道,道,道……”忽而,门外有一阵风穿堂而过,吹到这桌来了,丁师傅看到李木似是被风吹起,像一张纸一样飘卷到空中。丁师傅赶紧揉揉眼睛,一瞬间的功夫,李木又回到原位,姿势与之前一模一样。丁师傅只以为自己喝多了,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