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宗室之召不可不遵,靖嘉玉只得带儿子入京,李旒宽仁,特命靖尔阳随行。

一行人到京城,却与想象中完全不同,李愔成为名正言顺的帝王,靖嘉玉一下就从个不起眼的守寡王妃成了周朝太后,所遇人等无不卑躬屈膝,谄媚至极,她又居住深宫,当然见不到谢明月这个外臣,恐惧只持续了几日便随着接踵而来的滔天富贵烟消云散。

今日失言,令她又想起了初听传闻时那种无法呼吸的恐惧。

“娘娘勿要胡思乱想,”靖尔阳压抑着害怕,宽慰着说:“陛下得摄政王所喜,就算……”他压低了声音,“就算谢太傅再得势,也越不过摄政王去,摄政王才是先帝爱重的弟弟,实打实的皇亲国戚。”

闻言,长乐宫女官原本如瓷偶一般面无表情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屑。

谢太傅是何等身份,他们又是什么身份?摄政王怎么可能为了他们开罪于谢太傅?真是异想天开,愚蠢至极。

况且此时李旒并不在京中,就算谢明月真要将他们三人如何,谁又能阻止?

靖嘉玉不信,但此情此景由不得她不信,她抓着靖尔阳的手如同抓住了最后的稻草,喃喃道:“是,愔儿得摄政王喜欢,得摄政王喜欢。”

塌上的少年皇帝忽急促地喘了几声。

两人同时回头,靖嘉玉急道:“愔儿,愔儿醒醒,娘在这,娘在这。”

可惜的是,李愔并没有因为靖嘉玉的呼唤而睁开眼,呼吸愈发急促,胸膛上下起伏的速度看得人心惊肉跳,靖尔阳道:“太医!快过来看看陛下怎么了!”

太医在床前围作一圈,靖尔阳看了眼被簇起的外甥,扶着站在一旁心急如焚的靖嘉玉,不需开口,极有眼色的侍婢便搬来椅子,轻轻放到靖嘉玉面前,恭恭敬敬地清太后坐下。

靖嘉玉什么都做不了在,只得坐下,紧紧握着兄长的手不放,“愔儿是天子,蒙上天庇佑,愔儿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天子自有龙气绕身,岂会因为俗世间一点点小病有恙,太后放宽心。”靖尔阳接话道。

李愔已没有了张嘴的力气,太医想喂药也无济于事,只得小心翼翼地掰开皇帝口唇,一勺一勺地往里送。

重病之人应用温补药材,温养经脉,待人缓缓恢复,再徐徐图之,这本是太医们的想法,但小皇帝无论如何都高烧不退,现下进气多,出气少,他们也顾不得什么医理,只想先用虎狼药,将李愔唤醒,就算真要死,也不能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仿佛是太医治死了一样。

李愔双颊已不鲜红,慢慢转白,落在太医们眼中如同催命一般。

因为立新帝的事情朝廷起了天大风波,好不容易定下一个摄政王满意,谢太傅没有异议的人选,现在若因发烧死在寝宫中,他们这些在床前侍候的太医都得给小皇帝陪葬!

须发皆白的老太医颤颤巍巍搭上李愔的手腕,小皇帝脉搏虚弱,且有渐渐微弱下去的架势。

靖嘉玉稍稍缓过神,见太医们面色如土,李愔连喘息都缓慢下去,如何不知发生了什么,她猛地从椅子上起来,太医不敢阻,皆跪在床边,由着她扑抱着李愔嚎啕大哭,一面哭一面凶狠地看着跪在地上抖若筛糠的太医们,“我的愔儿,我的愔儿——来人啊,将这群庸医拖出去杀了,都杀了!”

侍卫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动手。

太医皆出身杏林世家,自与身份低微的小宫人们不同,发配人去浣衣局打板子,和把人拖出去斩首就更不同。

因而殿中无人动弹,女人尖利的哭嚎随着混杂着雨声,显得分外可怖凄凉。

靖尔阳呆呆愣愣地站着,想不出怎么安慰悲恸的妹妹。

他脑子里闪过许多事,李愔死了,且是小小年纪就死了,他没有功绩,不得人心,非先帝亲子,连宗祠都入不得,只能遣回原籍安葬,太后之后就不是太后,他当然也不会是国舅。

莫说国舅的荣华富贵,若被人知道小皇帝的死与他妹妹有关,靖尔阳打了个寒颤,他也断断逃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