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豆大的汗珠顺着霍先生脸上蜿蜒而下,哒,滴落在地上。

“霍先生,”李成绮吹了吹水中浮叶,这的茶比长乐宫还不如,他不喝长乐宫的,自然不会喝御书房的,“今日要给孤讲什么?”

霍先生正要起身回话,青霭注意到李成绮眼神,立刻道:“陛下未准,先生怎敢起身?”

被皇帝刁难也罢,这小太监是个什么东西?

霍先生自负才高八斗,乃是大周官场上数一数二的清流,今却被个宦官呵斥,面上登时挂不住,可李成绮不说话,他只好忍气吞声,道:“回陛下,今日讲《庄子》。”

给不到十八岁的皇帝讲《庄子》?

连白先生都忍不住惊讶地看了霍先生。

你脑子没事吧?

且不说李成绮底子不好,能不能听懂是个问题,给这个年纪的皇帝讲庄子,对他而言或许在治国理政方面的启发半点也无,虽然李成绮不掌权,但面子功夫绝不是这样做的。

李成绮回的很直接,“不必讲。”

他自识字起他爹李言隐一大爱好就是将他抱在膝上读庄子,等他稍大了些,李言隐就给他讲老庄,大有讲书以托其志的意思,可苦了李成绮,好动好玩的年纪被人圈在怀中讲书,以至于李成绮登基后,御书房中找不到一本《南华经》。

霍先生将腰弯得更深,道:“陛下,《庄子》于陛下如今而言虽晦涩了些,但以陛下才智,定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且朝中如今推崇老庄,陛下多读些,于国事大有裨益。”

“读老庄?”

怎么?他早死了之后诸位大臣都深觉人生苦短想成仙吗?

“是,朝中以谢太傅为首,都对老庄大加推崇,只因太傅为国事操劳,不能亲自来讲读,若是太傅来了,想来也会先给陛下讲《庄子》。”

李成绮一时没有回答。

霍大人以为搬出了谢明月就将李成绮唬住,心中暗笑不过个不足十八的小孩罢了,池子里的锦鲤,登基了也成不了真龙。

殊不知李成绮惊讶的是谢明月读老庄。

他不是最最不喜老庄之学吗?李成绮先前同他不算熟悉时曾和他谈《道德经》,谢明月的拒绝溢于言表。

他们果然都想成仙。

李成绮心说。

他不理会霍先生的话,却道:“孤以为天下学士,无有能越谢太傅者,先生觉得,可是如此?”

霍先生哪敢说不是,当下频频点头称是。

“《庄子》玄奥,孤悟性不佳,想来唯有谢太傅能讲鞭辟入里,你说呢?”李成绮笑问。

李成绮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拿谢明月压人的一天,他不觉耻辱,反而用的驾轻就熟。

霍先生马上回道:“是,陛下说的是。”

“那今日不讲《庄子》?”李成绮问。

“以臣之微末学问,怎可大言不惭为陛下讲《庄子》。”霍先生道。

李成绮见两人躬得双手发颤,都要跪下了,方道:“孤见到两位先生喜不自胜,一时竟忘了叫两位先生起来,快快起来,”他笑得歉然,“谢太傅是孤名分上的老师,两位先生却是孤实际的老师,无有老师见学生躬身的道理。”

霍白二先生刚直起腰又忙躬身,“陛下将臣称为老师,臣岂敢当,陛下尊师重道,臣等却不能无礼。”

“人无礼而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家无礼则不兴,国无礼则不宁,”李成绮笑眯眯,“二位先生知书明礼,孤心甚悦之,朝中官员若皆如两位大人,何愁不海清河晏?”

两位先生交换了个眼神,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他们从不记得自己教过小皇帝这些,小皇帝在书房内的表现更连诗书世家几岁的孩子都比不过,今日却与往常大相径庭。

莫非先前皆是作伪,今日才是真?

不足十七的少年人,藏的这般滴水不漏,得是多么可怕的心机。

况且平日都掩藏着,今天却……霍先生猛地想到,摄者王李旒不久就要回来了。

难道,是摄政王的授意小皇帝不需掩饰了?霍先生暗觉自己猜到了些辛秘,心道怕不是已将到谢李二人将图穷匕见的时候,他们可得选好,是在摄政王这边,还是谢太傅那边。

李成绮没觉得有任何不对。

因为李愔好歹是个藩王世子,再不学无术能不学无术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