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亲王李旒的车驾浩浩荡荡地驶过官道。
李旒安静地坐在车内,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案上放着的琴。
这是一把通体漆黑的琴,连琴弦都是暗色,阳光透过车帘照进来,落在琴身上,却全部被吸纳在了这片沉静的黑暗中。
周崇水德,尚黑。
这把漆黑的琴便名为周琴。
李旒轻轻地,缓缓地深吸一口气。
他苦笑了下,低头看向自己放在膝上的手,那双手微微颤着。
还有不足二十里便要入城,饶是李旒想象过无数次今日的场景,还是不可避免地紧张。
马匹长嘶,车驾缓缓停下。
李旒疑惑地向外看去。
六面大纛倒影在他眼中。
六面大纛在风中飘扬,旗声猎猎,每面旗上本该绣着一台,三面绣三台,然而碍于李旒身份并未尊崇如此,故而只绣星辰。
六面大纛后,乃是六排骑兵,骑兵持刀剑,明明其中足有上百人,却半点不乱,队伍安静无声。
李旒神色骤变。
从前李昭出行时,李旒亦为皇帝筹备被仪仗,他怎么看不出,今日他眼前的一切,只比当年李昭的仪仗品级稍微低些,却已是逾制!
谢明月如今专权,据说皇帝对谢明月唯命是从,怎么会安排这样的仪仗来接他?况且他此处出巡无功无过,若说为了他的功绩如此,那真是牵强太过。
如今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帝王根本不知道有仪仗迎接,是有人自作主张。
为首者恭恭敬敬地向前,欲要亲手为李旒掀开车帘。
这人紫袍玉带,显然已官至一品,李旒定睛一看,脑中瞬间有了记忆。
居然是,少帝的亲舅舅,靖尔阳。
国舅亲自来迎接,且是出城十三里,无论对谁来说,都是莫大荣耀。
因为,国舅与皇帝关系密切,这极有可能是皇帝的意思。
李旒在看清这满面堆笑的人是谁后狠狠咬了咬牙,忽地明白了今日为何这般,他半点颜面都没给靖尔阳留,冷声对身边人道:“吩咐下去,不必理会仪仗,直接冲出去。”
青年人一愣,但马上反应过来,什么都没说,撩起车帘出去。
“传王爷令,车驾前行,不必理会——”
命令一重一重传下去。
李旒车驾依仗已是亲王所能用的最高品级,但是在面对减去大半用员的帝王仪仗,竟宛如一叶扁舟流入大海般渺小平常。
靖尔阳还未靠近车驾,随从已拔出了刀刃。
雪亮的刀刃光华闪过人脸。
下一刻,四马并行的车驾骤然前行。
有人高呼,“大人小心!”
靖尔阳匆忙向后退,被一眼疾手快的护卫一把拽住了袖子,急急将人拖了回去,他被拽得踉跄,险些仰面摔到在官道上。
车马扬尘四起。
众人面面相觑,眼中皆有惊恐,但更多的是疑惑,还有微不可查的愤怒。
靖尔阳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旒疾驰得宛如避瘟神一般的车驾,面色瞬间变得铁青。
陪靖尔阳而来的官员各个神情肃穆,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声地嘀咕着什么,那声音宛如虫蚁爬过脊椎那般令人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