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澈:“……”
李成绮愉快地放下车帘,回头就看见谢澈一脸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怎么?”他挑眉,明知故问。
谢澈道:“家父,”
“先生不是在长宁殿处理公务吗?”
谢澈无言。
他原本想说家父在长宁殿等候陛下,望着李成绮黑漆漆的漂亮眼睛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家父……确实在长宁殿理事。”
我是臣子,谢澈心虚难言,食君之禄,分君之忧。
少年皇帝于是十分满意,顺手拍了拍谢澈的手背,夸赞道:“小侯爷果然机敏权变。”
听起来怎么都不像是夸奖。谢澈心道。
马车在李成绮的授意下慢悠悠地驶到谢府。
李成绮上次来穿着女装和谢明月面对面,故地重游,难免心绪复杂一瞬。
又想起了他李氏的脸被丢尽的尴尬。
满空来亦步亦趋地跟在李成绮身后。
谢澈看了满空来一眼,讶于此人幽蓝的眼睛和易碎得琉璃玉石般的美丽,开玩笑道:“陛下身边何时多了这样个戎人?”
李成绮漫不经心地问;“你也想要?”
谢澈闻言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臣要他做什么?”
还有为何是也?
李成绮看他因为咳嗽染上红色的脖颈,“奇了,”小皇帝戏谑道:“是你朝孤要人,却还要问孤将人要去了做什么?”
谢澈马上反驳,“君子成人之美,臣绝无夺陛下所好之意。”
满空来安静地跟在李成绮后面,连脚步都近乎于无声。
谢澈余光看了眼垂头恭顺的戎地美人,他面容轮廓其实很深,若是肤色暗一些,再健壮一些,这应该会是张很俊美坚毅的面容。
他步伐悄无声息的,又时时刻刻跟在李成绮左右,其实很适合——刺杀。
李成绮笑道:“方才小侯爷说要给孤看的小玩意是什么?”
谢澈眸光冷了一瞬,听到李成绮开口,眉眼一瞬间聚拢了笑意,摇头,“不可说。”
“何时可说?”李成绮拐进小院。
一白绒绒的小团东西突然从里面冲出。
满空来乍听声响,身体猛地绷紧了,脊背僵硬成了一条线。
他反应迅速,全然不似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皇帝身边事谢澈知自己不该多问,然而满空来身份特殊,乃是个戎人,数年以前兰居之役的血腥味还萦绕着未散,昆悦部士族的尸体至今仍沃着荒原上的杂草,白骨尚没雪白,纵然戎地二十九部,谁又能保证满空来和昆悦部没有关系?
谢澈看向李成绮,掩住了眼中思索情绪。
小白团团冲到李成绮脚边,张口,咬住了皇帝衣袍一角,呜咽着扭脑袋,想扯下来一块料子。
是只不足人巴掌大,胖得连脖子都看不到的小白狗。
李成绮蹲下,轻松把小狗从衣服上扯了下来,拎起后颈,弯着眼睛笑道:“好凶啊。”
满空来只觉这话耳熟的要命。
他被人拎到那贵人的马车上时惶恐极了,恐惧到了极致便生出了无尽的胆气与愤怒,喉着扑向皇帝时皇帝连动都不曾动,便有扈从不知从哪里冲出,一刀背把他打倒在地,令戎部赤地千里的帝王居高临下,慢悠悠地说:“好凶啊。”
从前他不解其意,只觉得火辣辣的疼,今日见李成绮逗狗,方明白那时心中涌起的感觉是被侮辱的愤怒。
对于周朝的皇帝来说,一个被俘的戎地少年与他臣下送来的小狗,逗弄起来无甚差别。
白团似的小狗又胖又小,四肢都被埋在蓬松的毛发中,拼命扑腾也露不出太多,竭力张开嘴吼叫,发出的声音却奶声奶气,与呜咽没什么差别。
小皇帝伸出手去碰那小狗的牙齿,被小狗毫不犹豫地咬住了手指。
牙小得很,咬人手指宛如撒娇,不疼,只叫人觉得连心的痒。
李成绮把手放在小狗口中任由它咬,将小狗搂在怀中,对谢澈笑道:“这便是小侯爷送孤的礼物?”
白团子看见谢澈过来,呜呜地往谢澈那边窜,谢澈伸出手,那小狗笨拙地一蹦,竟真跃到了谢澈怀里,用力往谢澈衣服深处拱。
李成绮忍不住摸了下脸。
他长得就那么面目可憎?
小狗爪子紧紧抓着谢澈的衣领,仿佛被李成绮碰了两下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谢澈见李成绮站在那摸自己的脸,心中蓦地一动,他低头,小狗拿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他压下那一瞬间涌起的乱七八糟的想法,对李成绮开玩笑道:“臣也没想到会这样。”
李成绮盯着那团白看,神情很有些幽怨,“你知道你这是惊驾吗?小侯爷。”
谢澈哄了那小狗两下,将狗往李成绮怀中送,登时引来了小狗的反抗,它小爪子几乎要把谢澈的衣领抓破了,拒绝的意思十分明显,“臣……”谢澈摸了摸鼻子,“臣听家父说,陛下擅训狗。”
谢明月说他擅训狗?
李成绮一惊,面上却半点都没表现出来。
如果谢明月认出他来了……不对,谢明月对小皇帝那些心思不是假的,倘若谢明月知道自己就是小皇帝,却还对他有贰心,那他真该死。
也真有点毛病。
李成绮晃了晃脑袋。
谢明月的所作所为,并不像认出来了。
怎么可能认得出?
这时候,若有人同他说崔愬活了,就是他朝中的哪位大人,李成绮只会觉得说话的人妖言惑众,胡言乱语。
绝无,这个可能。
况且就算是上辈子,李成绮也没养过除了那个倒霉白眼狼玄凤之外的任何活物,如何说擅训狗?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谢明月又在阴阳怪气。
偏偏谢澈小傻子当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