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那头白鹿,他或许此刻是个碌碌无为,毫不起眼的宗室子。
从一开始,就是偷来的。
可他,可他还是心里藏着点奢望,可他终究不甘心。
“王爷,王爷。”隔着床帐,管家声音放得很轻,“赵上行大人来过了,听说王爷身体不适,便没有过来。”
赵上行?
李旒按了按欲裂的眉心。
赵上行来找他做什么?
……
翌日一早,两人皆去了长宁殿。
有谢明月将文书润色过,李成绮听舞弊详情时面色比昨日稍微好了一些。
待文书全部整理完,谢明月刚要开口问昨夜的事情,青霭却突然急匆匆地进来,看了眼坐在李成绮旁边的谢明月,犹豫了下,低声和李成绮道:“陛下,太皇太后来了。”
此言一出,李成绮与谢明月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惊讶,但心中旋即有了猜测。
我娘居然来得这般不声不响。这是李成绮觉得最值得惊讶的事情。
“陛下。”
李成绮摆摆手,随手将文书搁到一边,“孤自去,先生便不必同往了。”
谢明月将他随便搁置的文书放到该放的地方,颔首道:“是。”
李成绮上辇,回长乐宫。
方入庭院,已觉长乐宫内外气氛紧绷,众人大气都不敢喘。
季氏与李成绮碰上,屈膝见礼,无声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这倒,一点变化都没有。
李成绮心道。
他快步走进内殿。
从他登基之后,他与崔桃奚一年尚且见不上一次面,母子之间冷落至此,两人却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早就习以为常。
然而毕竟是死而复生后再见,饶是亲缘单薄,李成绮心绪都有些复杂。
李成绮入内殿,只见一高挑的女子,还未看清脸,便下拜道:“太皇太后。”
新帝乃是先帝侄子,又与太皇太后一贯不亲近,第一次见面便行跪拜礼,使众人不由得一惊。
有心思活络者已经在想,太后若是知道这事,会不会又心有不满。
新帝既然愿意跪,崔桃奚也十分给他面子地亲自去把小皇帝扶了起来,“陛下不必多礼。”然而张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话她说的十分敷衍。
李成绮被扶着站起,两人在他抬头时,对视一息,竟俱沉默。
崔桃奚发间红宝流光耀目,寻常人带这般艳丽的首饰恐怕会被珠玉喧宾夺主,而崔桃奚容色太美,气势太盛,明珠宝玉尽数成了她的陪衬,衬得她本就明艳不可方物的容颜更尊贵逼人,岁月似乎对这个美丽的女人格外优容,她面容上没有半点苍老苍老的痕迹,唯有一双眼睛,泄露了她并不年轻的事实。
这是一双深沉的、冷冽的、看尽了一切却没有看倦的眼睛。
此刻,这双眼睛正看着李成绮,眼中亦有惊讶,惊讶于小皇帝与李昭的肖似。
李成绮没有开口解释的打算,毕竟要人接受一个人可以死而复生这件事太难了,很容易被当成疯子,况且崔桃奚并不很在意这件事。
仿佛没有谁,她都能活得很高兴。
崔桃奚开口,声音中带着点微妙的笑意,“我听人说,李旒选了个与李昭很相似的小孩当皇帝,我从前还不相信,今日见你,方觉流言浅显,”她眼睛弯了弯,是个笑的样子,“你真不是我那儿子的沧海遗珠?”
崔桃奚说的直接,她也是唯一一个能毫不顾忌地说小皇帝与李昭长得相似的人。
李昭五官并不十分像崔桃奚,然而他眉眼中的艳色,却尽数源于崔桃奚,任谁见了他们俩,都会一眼看出他们的血脉亲缘。
而李愔因为与李昭有些相似,连带着甚至有些像崔桃奚。
李成绮没想到崔桃奚见到自己第一句话说的就是这个,他摸了摸鼻子,仿佛不知道怎么回答,迎着崔桃奚略有探究的目光,他好像个脸皮薄,易害羞的年轻人那样有些尴尬地回答:“大概不是的,年纪对不上。”
李愔要是李昭儿子,那得是李成绮十二岁时生的。
还有,李旒和李昭。
这两个称呼纵然李成绮早就习惯,但还是被噎了一下。
在他娘心里,他的地位居然和李旒这个远得不能再远的宗室子没什么区别。
崔桃奚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以李成绮对崔桃奚的了解,太皇太后绝不是在对他早死惋惜,而是感叹他没用。
李成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