琯朗面前的书籍堆积如山,他一面翻看,一面嘴里小声念念有词,偶尔在纸上写上几个字。
李成绮也不着急,坐在琯朗对面看奏折,要紧的就令人在他批完后发回去,不要紧的且先放着,还有一些皇帝要留下询问一下其他臣子的看法。
琯朗半眯着眼,神情严肃,好似已经进入了浑然忘我的境界。
他一身青色道袍,满头如雪长发拿白玉发冠敛起,面无表情地跪坐着看书,其实当真颇似化外仙人。
如果他没有时不时悄然看李成绮一眼,就更像了。
要他算日子,且是自己亲自来,说明皇帝十分在乎同谢明月的婚事。
那究竟是挑个早点的日子以全皇帝心愿,还是找个晚点的,显得十分郑重呢?
琯朗放下书。
李成绮却还没看完,等了有半盏茶的时间,李成绮放搁下朱笔,“国师看好了?”
琯朗突然道:“陛下知不知道陛下,其实与先帝长得很像?”
李成绮抬眼,似笑非笑地望向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皇叔。
倘若他不是李成绮,听到这话大约会十分恼怒,找死也不该是这么个找法。
难道琯朗活得太久,终究不想活了?
琯朗看着李成绮眉眼含笑的样子就觉得凉飕飕,立刻连连摆手,“臣绝无挑拨陛下与谢侯关系之意。”
“哦?”李成绮笑眯眯地看着琯朗,“那国师是何意?”
你要是李昭,那日子就订早点,毕竟等了两世,都挺急的。琯朗心说。
“臣,就是,”琯朗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尖,他现在很是佩服新君的臣子们,因为面对这样一个皇帝撒谎,一定是件非常艰难的事情,“臣有点,好奇。”
李成绮看琯朗的表情里有几分疑惑。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遇见一个纯粹想要死的人很稀奇。
琯朗忍着缩脖子的欲望,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神秘庄严,“其实,这也跟算婚期有关系,譬如说,陛下,”琯朗迎着李成绮的目光,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所以您知道吗?”他干脆破罐子破摔。
李成绮眨了下眼,笑着反问道:“你觉得孤知道吗?”
这个毫不震惊的反应,那一定是知道了。
如果皇帝知道自己同李昭长得像还不是李昭,这种情况下还愿意同谢明月成婚,琯朗不知道是该夸皇帝真爱谢明月,还是闭嘴不掺和的好。
琯朗道:“臣觉得,陛下一定是,一定是知道的。”
李成绮还是笑眯眯的。
琯朗立刻将写好了字的纸双手奉上,忙道:“陛下,纸上都是今年的好日子,事事皆宜,在这些时日成婚,陛下同太傅必然琴瑟和鸣,白头偕老,儿孙……”他顿了下,但还是继续说下去了,“儿孙满堂。”说完了又觉得不对,万一皇帝哪个日子都不满意,他这样说和找死有什么区别,当下又快速补充,“不在这些时日成婚,以陛下和太傅的福泽深厚,定然也会如此美满。”
李成绮笑着问:“那国师以为,孤为何要找国师挑婚期?”
图你朝孤要的钱多吗?
李成绮接过纸,扫了一眼便订在下月十四。
最近的日子。
皇帝成婚所用一应在登基时就备好,只有少部分需要额外添置。
像李昭那种一辈子没用上的到底还是少数。
拿朱笔一圈,还给琯朗。
琯朗看了眼,诚挚地赞美道:“陛下当真是人中之龙,慧眼如炬,一眼就看中了这十几个日子里最好的一个。”
“那卿先前何不言明?”李成绮笑问他,“特意考孤眼力吗?”
琯朗干笑两声,心说他怎么比李昭还难伺候。
“陛下,日子已经挑好,”琯朗尽量让自己的要求看起来委婉一点,“您看,您是……”
直接把钱给了呢?还是等一会再给呢?
李成绮若有所思,“孤其实一直很好奇,国师乃是化外之人,要那么多钱财有什么用?”
琯朗一下坐直了,眼神瞬间警惕一息,但马上就变成了像从前那样小心翼翼且谄媚无比,“臣……吞星台上上下下数百人,用钱的地方多如牛毛,况且您,您先前不是查过吞星台的帐了。”吞星台的开支比李言隐时少了几十成,比李昭时还少,虽仍然宽裕,但比起先前能拿白玉铺地的富贵程度,萧条了不知多少。
“孤只是有些好奇。”李成绮道:“就像卿好奇孤知不知道自己同先帝长得像一样。”
琯朗生怕换条规定说出国家正是多事之秋,用钱之际这样的话,但又不甘心到嘴的鸭子就这样飞了。
像算大婚时日这种事情,如果谢明月活得很长,君臣之间没有龃龉的话,那么很可能几十年就这一次。
所以您是记仇了吗?
琯朗轻轻地叹了口气,忍着肉痛,想说要不然陛下给臣一半就行,但实在张不开嘴。
多难得的一大笔钱啊。
少一半对于此刻的琯朗来说,就是天文之巨了。
“臣,不好奇了。”
“可孤很好奇。”李成绮道。
李成绮是个几乎没有好奇心的人,作为一个皇帝他接触的事情太多了。
如果每件事都好奇,他好奇不过来,他虽然奇怪琯朗的钱到底干嘛去了,但不会刨根问底。
琯朗沉默半晌,“您想问什么,不妨直接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