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军踞险要之地,尚有一战之力,若陛下下旨,则臣等必不惮生死,以身许……”
“别念了!”
读信的臣属缩瑟了下,立刻闭上了嘴。
师焉脸涨得通红,吼道:“叫冯元明立刻回朝!眼下国中空乏,晋分身乏术,倘若梁与周沆瀣一气,欲威胁我朝当如何?他冯元明领军在外迟迟不归,是要造反吗!”
书房中,有臣子低声道:“陛下,冯将军忠心耿耿,天地可证。”
一双浑浊的眼睛望过去,这双眼睛早无年轻时的锐利,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疯狂与痛恨,他狞笑道:“你拿什么给冯元明作保?拿你的身家性命吗?”
那人顿时白了一张脸,频频叩首道:“臣不敢。”
书房一片死寂。
仿佛有人正在悄悄地看着他,待他抬头,那如影随形的黏腻视线又消失了。
明明书房温暖如春,师焉却无端打了个寒颤。
他已经老了,酒色丹药交攻加快了他的衰弱,当年能策马扬鞭征战沙场的一方雄主,竟慢慢成了这个癫狂样子。
书房中不少人都是老臣,如今见到师焉花白头发下那双理智全无的眼睛,心中唯有叹息二字。
却什么都不敢说。
毕竟上一次,劝谏师焉的人的脑袋,还悬在正阳门。
幸而已经入冬,不然夏日一人头高悬,气味难闻,蛆虫遍布,他们实在无法想象那个场景。
“去,把鸡鸣寺的法师请来。”师焉沉声道。
“陛下是说,请鸡鸣寺的法师?”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战战兢兢地问了一遍。
一方砚台携带着风声飞了过去,咣地砸在了问话宫人的额角,砸的人一个踉跄,鲜血登时渗出。
师焉面色青白交织,“去!”
那宫人捂着额角,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至晚上,师焉终于将众臣放回。
书房重归一片安静。
师焉喘着气,然后察觉到什么似的,猛地回头。
什么都没有。
他心却没有就此放下,他慢慢转过头,在听到声响之前,又一次豁然扭头。
风声而已。
没有他想象中来找他索命的怨鬼冤魂。
师焉扶住了桌案,豆大的汗珠顺着遍布沟壑的脸淌了下来。
师焉在未登基前就在外领兵,他总能梦见尸山尸海,从前满不在意,甚至能呵斥梦中的恶鬼,嘲笑着他们,活着的时候不能反抗,死了,又能耐他何?
然而,他慢慢地老了。
他昔年受过的旧伤开始疼痛,他的四肢愈发乏力,他看不清百步之外的箭靶红心,后来,连硬弓都拉不开了。
在他无论如何都拉不开硬弓的那个夜晚,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康宁公主。
他梦见了在大殿上,他侮辱康宁的那一夜。
康宁不动了。
他无端地生出了恐惧,他伸出手,去扒开康宁黏在脸上的头发。
他看见了一张溃烂了大半的脸。
即便溃烂,骨相仍然很好看。
周国娇生惯养的公主,魏国的储君正妃,勾起了一个很艳丽的微笑。
唇瓣翘起,慢慢拉长,扭曲,最后变成了大笑的样子。
因为溃烂,师焉看见了公主森白的牙齿。
那是他第一次因为梦中的鬼感到恐惧,他醒来时满身冷汗,汗水弄湿了寝衣。
后来他总梦见康宁。
梦中的康宁一点都不怕他,哪怕他拿出国君之威呵斥康宁滚出他的梦境,他记忆中无甚心机,又胆子极小的公主总会勾起一个嘲讽的冷笑,然后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变成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