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烁左摇右晃,甩的自己有点头晕,她在这一片晕眩中想,今天她觉得心情很好的原因,好像不只是因为阮漠寒。
阮漠寒只是给了她一个契机,一个借口,让她有理由去做,也许她心里一直想做的一件事——
如果她真心去和解的话,杨海宁会对她怎么样呢?
如果她不再当个怪胎,而变成一个遵守社会规则的普通人,比如去给柏静娴即将出生的孩子送礼物什么的,杨海宁会对她怎么样呢?
她有点没法想象,因为从她记事开始,祖孙俩的关系就是这样。
杨海宁对她冷言冷语,毫不关心。
她对杨海宁态度恶劣,直接开骂。
渐渐的,她变成了一个冷漠无情、凶恶残忍的怪胎。
这是她对杨海宁的反击,也是她吸引杨海宁关注的方式。
但杨海宁显然不吃她这一套。
简烁想过无数次:杨海宁到底为什么那么讨厌她?
因为她是女孩?因为她一出生妈妈就死了?因为她三岁时爸爸也死了?觉得她是简家的丧门星?
直到柏静娴嫁进简家,某种程度填补了简烁心中“妈妈”的位置,简烁才不再故意吸引杨海宁关注了。
不过杨海宁叮嘱过柏静娴很多次:别对简烁太好。
现在,柏静娴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在去看过小萱的孩子以后,简烁觉得,她有点能够理解这件事了。
等柏静娴的孩子出生以后,简烁又只有杨海宁了。
简烁想,就算是为了阮漠寒,她可以去对柏静娴的孩子释放善意,可以以此为契机,去找杨海宁和解。
毕竟,简烁在去看过小萱的孩子以后,已经明白,在她出生以后,妈妈去世,离柏静娴嫁入简家也还遥遥无期。
那时候,每天把像块柔软布丁似的她抱在怀里的人,是她的奶奶杨海宁啊。
如果杨海宁能因此,想起简烁刚出生时、绵绵软软的样子,从而能给她一点温情,在她成长过程缺少的、迟来的一点温情。
她是不是还有机会,做回一个平平无奇、却有感情的普通人?
周三晚八点。
简烁再一次,拎着那硕大的婴儿用品纸袋,来到简宅门口。
其实她昨天抵达简宅的时候,也没超过晚上九点。
但她心里打鼓似的,不敢进去,一直在心里说:太晚了,太晚了,她们都要休息了。
等的时候,她也不敢明目张胆坐在长椅上,就蹲在一片蔷薇花丛后躲着。
直到十一点屋里真的熄了灯,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对自己说:看吧她们真的休息了。
拎着自己特意去买的礼物,溜了。
不过今天,她怀抱着酝酿了一天一夜的勇气,又来了。
本来觉得自己做好准备了,毕竟在她成长的所有日子里,所有人都觉得她像只凶狠的猫,没什么害怕的事情。
然而走到简宅门口的时候,她的心里竟然又打起鼓来。
她今天不能再在蔷薇花丛后躲一个晚上了。
她想了想,给阮漠寒打了个电话。
阮漠寒接了:“干嘛?”
简烁:“不干嘛。”
“就想听听你声音。”
令简烁没想到的是,阮漠寒又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简烁骂骂咧咧:“这老女人真是……”
忽然手机响了一下,有短信。
简烁摸出来一看,发信人是她手机通讯录里的“金丝雀”。
竟然是阮漠寒?
简烁解锁手机,打开。
是一条语音短信。
点开听:“我又不是语音导航。”
阮漠寒的意思是,听她的声音又能有什么意义?
简烁:……
她较劲似的,不停的猛戳播放键,把那条语音短信放了一遍又一遍:
“我又不是语音导航。”
“我又不是语音导航。”
“我又不是语音导航。”
阮漠寒清冷冷又淡漠的声音,就一直响彻在简烁的耳边。
简烁忽然想:就这一句话,阮漠寒为什么不直接在电话里说了再挂电话,还这么麻烦用语音短信发过来呢?
是因为语音短信可以反复重放,可以让她听好多次么?
简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妖冶唇角已经不自觉勾了起来。
她又放了一遍语音短信:
“我又不是语音导航。”
不知是不是阮漠寒清冷而熟悉的声音,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按响了那扇厚重雕花木门上的门铃。
来开门的是简家帮佣。
这名帮佣,已经在简家干了很多年了,所以认得简烁。
看到居然是简烁,拎着硕大一个纸袋站在门口,明显愣了一下。
她不敢贸然放简烁进家门,只说:“您稍等,我去请夫人。”
很快,一阵急切的拖鞋趿拉声响起。
柏静娴已略显臃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面容惊喜:“阿烁,你怎么会突然回家?”
“快进来。”
简烁正要迈步,一个优雅却冷淡的声音,在柏静娴身后响起:“别让她进来。”
柏静娴回头,为难笑着:“奶奶。”
杨海宁拄着拐杖站在那里:“她上次一出现,就引来好大一场闹剧,你忘了?”
“还在我的生日宴上见了血光,多不吉利。”
简烁咬一下嘴角:“那不是我的错。”
“又不是我拿刀。”
不要狂暴。不要焦躁。不要骂人。
在认识阮漠寒以后,你不是已经学会忍耐这件事了吗?简烁在心里告诫自己。
杨海宁冷笑一声:“拿刀的人,的确不是你。”
“可要不是你在外面没规没矩的乱玩,会引起那一场闹剧?”
“你敢说,那心理失常的聆音前员工,是无缘无故捅你?她怎么不去捅别人?”
简烁又咬一下嘴角,不说话了。
柏静娴见气氛陷入尴尬的僵持,开口打破,她问简烁:“手里拿的什么?这么大一包。”
简烁扭头,视线看看玄关长几上的花瓶:“礼物。”
“给你孩子的。”
像是很不好意思似的。
柏静娴赶紧接过,劝杨海宁:“奶奶,你看阿烁都变懂事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胡闹了,让她进来吧。”
杨海宁的脸色却变得越发冰冷:“你送礼物?静娴的孩子和你有什么关系么?”
简烁冷笑一声:“当然和我没关系,又不是我让她怀……”
她住了嘴。
如果这样下去,就又要陷入熟悉的模式了,祖孙俩互相斗嘴、互相伤害。
不能这样。
这一次,简烁没有直接穿着十厘米高跟鞋进去,故意把杨海宁最心爱的老木地板踩得咚咚响,好像要踩出一个个窟窿。
她乖乖换了拖鞋,才往里走。
杨海宁冷声问:“谁让你进来的?”
简烁走近杨海宁,伸出手指,在杨海宁的手背上碰了一下。
她蓦然想起她碰小萱孩子的那一刻,婴儿的小小手,那么软,那么滑。
而杨海宁的手,无论用再昂贵的护手霜保养,也像一片枯叶,那么干,那么涩。
原来杨海宁已经这么老了。
简烁喉头微动,叫了一声:“奶奶。”
她已经很多年,没主动对除柏静娴和阮漠寒以外的人,做这种带亲近意味的动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