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玥倒是有些意外,陈馥兰年纪轻轻想到这一层来。一时间不知怎的想起了那恋爱脑的顾淡浓,只觉得这人与人之间,果然是有些差距的。
一样在家中帮顾母亲,一样没有读过书写过字,可是这脑子里装的就是不一样。
果然是应了那一句话,一样米养百种人。
面上也不掩自己对陈馥兰的喜欢,“你倒是个细腻的,能想到这里。可是你以为大家那样辛辛苦苦侍弄田地,为的又是什么?”
“自然是待秋日时大丰收。”陈馥兰有些不解,明玥怎问如此简单的问题,只满腹疑惑地看着明玥。
明玥颔首,“你这样说也对,只是你也是从南边来的,该晓得这青丘州的气候如何了。不说此地气候恶劣,即便是南边那头温暖宜人,可是遇着运气不好的时候,一样是看天吃饭的。而老百姓辛辛苦苦种地,也只是为了求个温饱罢了,这是遇着老天赏脸的年份,若是年头不好,便是那江南一带的老百姓,也要饿饭的。”
说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也没有听说哪家种地种发财的,所以穷苦人家要出头,只想着供孩子读书,实在不行的,便是做生意。”
可是书不好读,就算真砸锅卖铁,也不见得个个是读书的料子。
而生意也不好做,还有基于这夏朝律例,老百姓家中没跟个做官的沾亲带故,做生意即便是一帆风顺,可是那税赋也叫人脑壳疼,辛辛苦苦一年是难以赚来几个钱的。
所以穷人基本只能一直穷,有着读书出头的寒门子弟,那真的是祖上积德。
但是这样出头的人家,只不过是千千万万中的之一罢了。
“所以你担心雇不到人,那些人不愿意背井离乡,怎么可能呢?哪个有银钱不愿意赚的?即便是你不雇佣他们,农闲时他们也要想办法出来找些短工做的。”明玥说到这里,只捧着茶抿了一口,润了润一回喉咙,“不过我方才与你说这么多,其实还是想说,咱们是官家眷,不说这税赋上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便是这各方契约也不用低三下四求人办,真开了市,商会里也没人敢为难。”
她说的低三下四去求人这事儿,陈馥兰没有体会过,但却见到有人点头哈腰一脸谄媚求父亲办事。
但父亲却是吓得不轻,全部给回绝了去,只扶着脖子说,帮了这些人,保不住乌纱帽是小,是怕项上脑袋也要丢了去。
本来那些人要办的不是什么大事,也没有违法,可是他们老老实实去衙门办就好了,偏要走什么后门。若是叫人拿住了,随意一编排,像是他们这样没有后台的寒门官员,不得是要命么?
因此不单是那些人上门来时是畏畏缩缩的,他们走后还要连累父亲兢兢战战。
这时候只听明玥继续说道:“你方才说,我那酿酒厂和烧碳坊御下有方,其实除了挑选的都是些实诚人之外,其实最重要的还是,这人啊得将心比心,人家出来就是为了挣钱的,所以那些虚无缥缈的大饼少给人画,能折成银子的尽量给人折成银子,逢年过节也好,赚了大钱也罢了,也不要忘记了他们,时不时给些红包,叫人心里开心,手里也宽裕。”
反正人背井离乡舍下妻儿来此,就是为了挣钱的,所以只要围绕这个钱就是。
比如她那酿酒厂里和烧碳坊,都是需要夜工和加班的,所以夜工的月钱高,加班也会有额外补贴。
也是这般,下面的工人们才都尽心尽力,没拿那多余的精神去搞那一套谄媚管事或是勾心斗角。
陈馥兰听得认真,连连点头,忽然就想起老百姓们常说沈夫人没有架子,仙女一般的人,却平易近人得很。
想来正是她如此待人吧。
这时候却见明玥神色忽然严肃起来,“不过,咱虽是诚善待人以德服人,但我却是不主张以德报怨的。”
陈馥兰心里已经将明玥做那活菩萨来看了一般,毕竟她已经站在下面工人的角度了。但是没想到明玥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一时不免是愕然地看着她,“那?”
“以德报怨,那也要因人而异。可是咱们都凡胎肉眼的,哪里晓得谁以后真会改过自新?所以到时候你们那竹篾坊里真出了什么刺头,也不必惯着姑息他们,只管打发出去就是了,如此一来,也可震慑余下的人。不然你若一时心善宽待了,难免是有人有学有样,而且对那些兢兢业业诚诚恳恳的工人也不公平。”
这管理中但凡出现一丝不公平,原本整整齐齐的队伍难免就会因此出现裂痕,不好再管理了。
陈馥兰听得这话,果真觉得真有人做错事,是不能姑息的,当下连连点头,“今日婶婶教诲,馥兰记下了。”说罢,特意起身朝明玥福身道谢。
正说着,只听见外面传来庞虎的声音。
明玥想着陈馥兰也不是什么外人,便示意他直接进来。
庞虎高大的身影从门口出现,见着暖厅里还有客人,想抱拳点了点头,这才朝明玥望过来,“禀夫人,绛州金家家主求见。”
金家早就易了主,听说是个女流。
明玥当时便想到是谁了。
只怕便是当初被金家牺牲,嫁到黄家去的金燕北。
不过她这么久才来拜访,莫不是才平定了她族中之事?
陈馥兰原本见到这庞虎,眼睛就忍不住偷偷往他身上瞧,听得他的话,忙起身朝明玥告辞,“今日多谢婶婶,既然您有客,改日馥兰再来请安。”
明玥轻点着头,一面回着庞虎,“直接请过来吧。”然后才朝陈馥兰看去,“不必同我这样客气,我今日说的话,虽不是什么金科玉律,但却也是我这些年的经验,你且要放在心上,咱们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才有这好机会做生意,可便是工人们和咱们,也是一样的性命,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不求真能一视同仁,但万要替他们多想。谨记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馥兰牢记在心了,婶婶放心。”然后告辞,急忙出去,却见那庞虎已经不见了身影,心中难免是有些失望,但又有些震撼。
毕竟今日明玥的这些话,她是从来没有从一个女流的口中听说过。
似乎女人的口里,听到的都是谁家夫君高升了,儿子出息女儿嫁得好,今日胭脂不错明日约起听戏。
所以她一下觉得自己的人生,大概会因为这竹篾坊而发生转折,往后身边的女人们,要聊的也不止是胭脂水粉和相公儿女了。
也许话题里,也会像是今日同沈夫人一样的对话。
又或者许多年后,自己也能这样同自己的晚辈说。
她没追上庞虎,但是却在快到抱厦的时候,见到了庞虎,此事他正引着一位英气成熟的女人走来。
错开的时候,庞虎同她点头打招呼,她福身回了一礼,等人走远了这才收回目光。
方发现那女人竟然是妇人装扮,只是虽看着秀气,那眉眼里却满是精明,但也美貌。
虽不如沈夫人绝色的容貌,但却也是让陈馥兰羡慕的那种英气和优雅共存的端庄。
她收回目光,想起刚才庞虎的话,不是说绛州金家的家主么?竟是位夫人。
不过她不了解这些西北的世家,便没放在心上。
而明玥这边,其实也是第一次见到金燕北。当初金燕北离开黄家后,只拿了新的名碟回西北,明玥从未想到,她一个弱女子竟然真的能凭着一双素手倾覆了整个金家,更是稳稳坐上了家主之位。
与这金燕北比起来,自己如今在商业上算是小有成就,但不得不说,沾的都是沈煜的光。
若没有沈煜这个相公,即便是自己有多好的商业才能和点子,也难以实行。
所以对于这金燕北,明玥心里也是由衷佩服的。
只是金燕北见到她后,向来沉稳的她竟然有些愣住了,都忘记回礼,一双眼角飞斜上扬的凤眸怔怔地看着明玥。
“金家主?”庞虎早就退了出去,是阿酒捧茶进来,见到她如此失态,便唤了一声。
金燕北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从容淡定地朝明玥行了一礼,然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便说,李家在这西北,虽不是天子,但也算得上一方土皇帝了,谁也不会来接这吃力不讨好的案子。”
她原本想不通,沈煜已经办了青丘州盐田的案子,也是对得上君王厚爱,配得上那皇恩浩荡,将他连连升阶。
却没想到沈煜趁热打铁,居然将李家就给拦腰折了。
这是谁都没想到的,庞然大物一般的李家,还有临安长公主,却这样简单就折在了沈煜这个年轻的官员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