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陆行云,他打听到姜知柳的住处后,便时常去她家对面的茶楼坐着,一坐就是一天,只为能多“看”她一眼,听听她的声音。
时光倏忽而过,转眼便是三个月,深秋的时候,城里忽然起了天花,不少大人和孩子都因此丧命。
姜知柳本想带着烨烨逃走,却因封城,没能成功。每日看着焚烧尸.体城北的浓烟,她的心越悬越紧,只能将烨儿紧紧搂在怀里,用尽一切办法防护。
可终究,烨烨还是病倒了,起了一身水痘。
得知此事,陆行云不顾一切地赶了过来,他进屋的时候,迎面飘来一股浓浓的中药气息,又苦又涩。
昏暗的屋里,烨儿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姜知柳趴在床边,紧紧握住他的手,不停地垂泪。
看到这里,陆行云犹如跌进谷底,浑身冰凉,胸口处似被刀在割着,揪心颤。
“柳儿...”他颤了颤唇,拖着沉重的脚步往里走。
听到动静,姜知柳抬眸,模糊的视线里是他担忧的面容。她一怔,下意识抹了抹眼泪,问:“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烨儿病了。”男子朝床上的小人儿瞥了瞥。
姜知柳鼻尖一酸,强压住眼泪:“你走吧,烨儿得的是天花,会传染的。”
陆行云却笑了,举重若轻道:“无妨,我小时候得过天花,而且...”
他抿了抿唇,眼里泛起深深的愧疚:“我已经辜负过你们一次,这一次,我再也不会将你们抛下了。”
望着他深邃眼眸里的阵阵暗涌,姜知柳恍了恍,眼前的情形与记忆中自己求他留下,他却转身离去的场景交映重叠。那些记忆原本已经模糊,此刻却越发清晰起来。
胸口处海水漫灌,泛起一种难言的复杂感觉,似是怅惘,似是感慨,又夹了点潮湿。
她拢了拢拳头,深吸了口气,将推据他的话咽了回去,纵然她不再需要他了,可烨烨需要父亲。
她低头,看向烨烨因发热而通红的脸蛋,泪水再度打湿了眼眶。
消瘦的身影倒映在陆行云瞳孔里,蕴成巨大的哀恸与怜惜,他咬了咬唇,试探地伸出手,即将挨到女子肩头时,又拢成拳头,缓缓垂落。
“你放心,我已经着人去请大夫了。”
“嗯。”姜知柳颔了颔首,声音很是压抑。
等了一阵,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二人转头看去,见冷月娘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遮着面巾。
冷月娘扫了他一眼,问:“怎么样了?”
“是天花。”
冷月娘眉头紧蹙,走到近前,替烨烨把了会儿脉,脸色一变,唰地站起来:“他病的太重,我治不了。”
姜知柳身子一软,泪水吧嗒吧嗒直落,陆行云忙将她扶住,眼眸揪成一团:“冷大夫,求你想想办法,烨儿不能有事。”
冷月娘抿着唇,眸中含了丝叹息:“自古天花便是不治之症,小公子年纪小,病症重,我...无能为力。”
霎时间,陆行云似坠入了冰窖,刺骨的寒冷似利刃从四面裹挟而来,手脚顿时凉到极点。
姜知柳则脸色煞白,整个人像是魔怔了,手不停地颤抖:“不,不会的...”
虽然她先前的大夫也这么说,可她始终不愿意相信,可此刻,连冷月娘都这样说了,她心里最后那一丝侥幸也被掐灭了。
见她如此,陆行云眼眶一红,心里似刀在割着,他搂住她的肩膀,沙哑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天下最好的大夫找过来,烨儿不会有事的。”
“嗯。”姜知柳点点头,泪水却似洪水般,决堤而下,湿了他的衣裳。
望着两人,冷月娘袖中的手一紧,眸底掠过一丝暗涌,正要出去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不用找了,我已经找来了。”
三人愣了愣,纷纷看过去,见门口处相继走进来两个人,一人着湖蓝色长衫,面容端方,眉目朗朗,举手投足带着股斯文,另一人做郎中生的也俊朗秀气,做郎中打扮。
看到那郎中,姜知柳唰地站起来,眸中烁起一丝光彩:“杨大夫!”
那郎中正是当年将烨烨从鬼门关救回来的落英谷的杨大夫,而旁边之人,则是如今的陆衡,也就是改头换面的韩羡之。
陆行云下意识问:“你们认识?”
“嗯,当年就是他,治好了烨儿的疫症。”
闻言,陆行云也是眸光一亮,心底生出一丝希冀。他连忙上前,屈膝跪在地上,眼里满是诚恳与哀求:“杨大夫,求求你,无论如何,都要救救犬子。”
姜知柳也跟着跪下,言辞恳切地哀求。
杨大夫忙将两人扶起来:“两位快起,在下此来,就是为了救令公子,你们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说罢,立即走到床边为烨烨把脉。
只见他脸上阴晴不定,眉头也蹙了起来。见他如此,两人的心顿时悬了起来,姜知柳攥着拳头,手心都出汗了。
瞥见她忧心忡忡的样子,陆行云犹豫了片刻,终究扶住她的肩膀,柔声宽慰:“会没事的。”
“嗯。”
一旁,韩羡之和冷月娘看着两人,都露出复杂的表情。
片刻后,杨大夫松开手,叹道:“令公子的病确实很重,不过前不久我途径一个患了天花的村庄,倒研究些眉目,想来应有六成把握。”
六成。
陆行云两人眸光一亮,朝对方看了看,齐齐跪下:“杨大夫,烨儿就拜托你了。”
杨大夫只好将他们扶起来:“言重了,这样吧,治病需要安静,还请二位出去静候片刻。”
“好。”
二人应下后,朝烨烨深深看了一眼,一起走到屋外等候。韩羡之也跟着出去了,冷月娘正要举步时,杨大夫却开口了:“师妹,你留下。”
此人正是冷月娘曾经的心上人,那个精通医术的师兄。他看着冷若冰霜的女子,眼底掠过一丝暗涌。
冷月娘冷冷瞥着他:“不怕我碍事了?”
杨大夫面上一僵,不自然地笑了笑:“师妹说的哪里话,我此次孤身前来,并未带药童,所以想请你留下来搭把手。”
“你就不怕我下毒吗?”她翻了个白眼。
“这...”
冷月娘鼻中发出一声冷哼,却走到床边站着,一副准备帮忙的架势。杨大夫眸中一松,关上门,走到床边医治。
屋外,陆行云两人立在廊下,焦急地候着,时不时朝屋里张望,即便什么都看不见。
朝二人看了片刻,韩羡之走到近前,温然浅笑:“你们且放宽心,我,咳,这杨大夫医术高超,一定会治好烨儿的。”
陆行云点点头,面上露出感激之色:“谢谢你。”他说的是他将杨大夫找来的事情。
姜知柳也醒悟过来,从刚才到现在,自己都不曾道谢,忙跟着附和。
韩羡之慨然道:“怎么说我也是陆家人,我和烨儿也算血亲,我做这些也是应该的。”
按照他如今的身份,这句话倒也合情合理。
姜知柳扯了扯唇,眼底满是复杂:“素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在这种时候,你还能惦记烨儿,足见情义。陆大人,这份恩情,我会一辈子记着的。”
她仰望着他,眼里满是诚挚。
韩羡之恍了恍,掩嘴咳了咳:“言重了。”
一时间,三人都沉静下来。静候间,廊外忽然飘起细雨,疏漏横斜,溅湿了三人的衣袍,可他们依旧在那等着,谁都没有离开。
似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里面的门终于打开,露出了杨大夫疲惫的面容。陆行云两人忙迎上去,紧张万分:“杨大夫,烨儿怎么样了?”
“算是稳住了,但能否好转,还要看接下来几日了,需得细心看护,时刻不能离人。我一会儿要写一本关于治天花的手记,劳烦陆大人送入宫中,供御医参详。”
韩羡之拱手道:“如此,我替城中百姓,谢过杨大夫了。”
陆行云正要道谢,却忽地喷出一口血来,姜知柳一惊,本能扶住他,却见他眼睛不知何时竟变得灰蒙蒙。
明明方才还好好的…
她又想起关于陆行云眼瞎的事,之前每次见他,都见他好好的,又想着他得了眼疾,猜测他或许时而能看见,时而视力变弱,眼瞎之事许是旁人言过其实。
此刻,望着他灰暗的眼眸,她心头没来由一跳。
一旁,杨大夫瞅了瞅他的眼睛,蹙起眉头,握住他的手腕。陆行云本能地想要掩饰,冷月娘淡淡道:“你瞒不过他的。”
眸光一转,落在杨大夫身上,似寒霜冷月,多少有些淡漠:“你也不用把了,是归息丸。”
杨大夫一怔,眉头越蹙越紧:“他这是不想活了吗?”
听他们说的云里雾里,姜知柳满脸疑惑:“你们再说什么?”
“归息丸是一种秘药,可发掘人的潜能,结合针灸,可以短时间内大幅度提高人的五感,可副作用太大,长时间使用会伤及心脉。”杨大夫叹了叹,说着朝陆行云看去,复杂道:“看他的样子,应该是用来增强视力。”
姜知柳心头一沉,握着陆行云胳膊的:“所以…你真的看不见了?”
陆行云脊背一僵,脸上的神色瞬息万变,半晌,点点头,算是默认。
黛眉一蹙,姜知柳重重推开他,脸上泛起愠色:“你糊涂啊!你之前几经生死,本就是病弱之状,在这么下去,你还活不活了?你若死了,我怎么向烨儿交代?”
陆行云灰暗的瞳孔一震,抿着唇,语声复杂至极:“那你呢,我死了,你会在意吗?”
双臂一紧,姜知柳眸底似有烟云浮过,尔后撇开头,没好气道:“你我除了烨儿,早就没有关系了,我有什么好在意的?”
“…”陆行云面色一黯,似暗夜寂灭,没有半点光彩与生气,拳头也越攥越紧。
一旁,冷月娘冷不丁丁地开口:“不在意吗?那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我…我这是为了烨儿…”姜知柳喉中发滞,勉强寻了个借口,语声却有些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