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知晚没穿女士西装,米色的长风衣荡在腿边,她捧着一杯咖啡,石漫隔着几米远就闻到了熟悉的苦味,她站在路灯暧昧的光里,难得一缕没梳好的碎发散在肩头,棱角也不刺人了,竟给了石漫一种温柔的错觉。
石漫猜是冰美式。
她神色如常地转回头,操场里哪有什么遮挡般的黑影,方正排列的窗口整齐而嘲弄,七中夜晚的隐秘被过于浓郁的苦咖啡味消散了。
“路过。”石漫起身,熟稔地打招呼,“你呢?”
孔知晚惜字如金:“路过。”
她惯常的冷漠语调,安抚了石漫一瞬的烦乱,石漫斜眼看她:“这么巧,这个点还能碰到,看来我和孔老师也能说上一句有缘人?”
孔知晚低头抿了一口杯边,看向远处背离市七中的楼群:“我住那。”
石漫调笑:“自报家门,这是邀我上去喝一杯?喝什么,冰美式?”
“那栋公寓是学区房,谈不上多好的配置,但价钱不算便宜,我为了上下班方便才搬进去,那附近没什么商铺,吃饭得去五条街开外的商场。”
孔学神的脑子和其他人不在一个世界,也没什么故事里反派的表达欲,所以冷酷寡言,她开口要么通知,要么训人,遇到要说一长串话的时候,也是慢条斯理,公事公办的态度,仿佛说话是什么人类进化没有剔除的劣质基因。
石漫一度怀疑她喝机油为生,后来才知道,她就是懒得和别人说那么多——除了她自己,这世上都是别人。
只是石漫好巧不巧,曾经挤出过“别人”的行列。
石漫只能当做寻常客套:“孩子和家长使劲,老师也逃不了,都不容易,互相体谅么哈哈。”
“所以我刚吃完饭,回家肯定会路过学校。”孔知晚继续,“那么你呢?我记得你放学和胡慧琳一起走,她家在反方向。”
石漫那点别扭灰飞烟灭,什么狗屁人情味的家常,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她专门应对市局领导的客套笑容立刻变得轻佻:“这么关心我?要不是在学校门口,我都以为这是搭讪了,美女。”
孔知晚垂了一下眼:“是老师。”
“这是放学期间吧。”
石漫心说,她上班期间都没好好叫过“陈队”。
“放学不是毕业,”孔知晚对她轻笑了一下,“你现在不是学生了吗?”
石漫:“……”
她心道麻烦,已经猜到孔知晚的潜台词——你不是学生,那你为什么来,以什么身份来,有什么目的,又要做什么?
她突然有点烦,自己曾经跨过孔知晚那条“自己”和“别人”之间的界限,导致两人分手多年,她还是能从一句冷嘲中自动翻译出对方所有的未尽之语。
“孔老师说得对,学生大晚上瞎溜达什么,我滚回去睡觉了,晚安。”石漫假笑着转身,只想赶紧远离是非之地。
正前方,空荡的漫长石路,令人炫目的重重灯光中,一个女人佝偻着腰,慢慢向她们的方向走来,看不清她的脸,但从散发和衣服褶皱的剪影,得见她的狼狈,还有一种无神的颓丧。
仿佛从黄昏的缝隙里爬出,只见满目物是人非的孤魂。
石漫蹙眉,她刚掏出手机,耳边就传来孔知晚的声音:“九点十分。”
石漫的动作一顿,她的目光若无其事地从时间转到微信,随意翻了翻:“回个消息。”
孔知晚走到她身边并立,不置一词。
石漫暗松一口气,瞎划几下收好,她又看向前方奇怪的女人,现在是九点十分,距离高三晚自习结束还有一个多小时,不像是接孩子的家长。
而且她的狗鼻子从女人无业流浪似的外表下,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价格不菲的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