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郝菊香颤颤探出手轻抚着女儿生前的陪嫁衣柜,神色慈爱中带着一丝哀戚:“都怪这把老骨头不中用,护不好我们又桃……”
见老太太这副模样,江又桃握住她枯瘦粗糙的手掌,嘴巴张了又张,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
尽管应家属于申城人,但这时候浦东大部分都是农户,应家人也是靠工分吃饭的社员。
外公应德兴年轻时是生产队的拖拉机手,迫不得已答应了当时生产队队长的请求,教他儿子学开拖拉机,可那人没这方面天赋,操作时拖拉机侧翻把应德兴的脊椎压断,导致下半身瘫痪。
对方还算有良心,将这场车祸定性为工伤,由生产队出钱赔偿不说,还准备私下再给一笔钱表达歉意。
这时屋里传出一道温和又苍老的声音:“又桃来啦?”
话音落,随着“轱辘轱辘”的滚轮声,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子坐着木制轮椅出现在院子里。他一见江又桃,手上的动作又快了几分,费劲地转动裹着橡胶的木轮子过来。
“嗳,阿公您慢点,我又不会跑。”江又桃快步上前,推着应德兴的轮椅朝郝菊香所在的屋子里走。
应德兴当年出事了后他拒绝了所有的赔偿,只求队里将来的招工名额能留一个给他的子女。
为了这个进城当工人的名额,一家人那些年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应德兴早些年学过木匠活,在下半身不能动弹后又捡起了这门手艺,村里的人看他家可怜,一些木匠活儿都来他家找他打,给的工钱粮食大队拿走八成,留下的两成才是属于他的。
也正是靠着这些收入,他才养活了这一个家。
江又桃的内心里是敬佩这些人的,虽然自身弱小,却给家人撑起了一片天。就像她们孤儿院的院长,小小的一个,却为她们这些数十个无家可归的孤儿遮风挡雨了很多年。
见祖孙二人聊得融洽,郝菊香看看外面的天:“又桃,陪你阿公说说话,我去喊你小舅,咱们一会儿就吃饭。”
老两口育有一子二女,应小舅比应月霞小十岁,今年二十五岁,上头还有个嫁到当地镇上的二姐应彩霞。
等江又桃把自己要下乡的事与始终沉着的老爷子细细说完,院外走进了一个提着一条肉的干瘦青年。
他走得很慢,但能隐约看出两条腿长短不一。
江又桃主动叫人:“小舅。”
应朝荣点点头,嘴角露出浅浅的弧度,他把肉送进厨房,又来到江又桃面前,掏出一把大白兔塞给她,便回了自己屋。
江又桃望着手里的糖愣了愣。大白兔奶糖在这个年代是一个普通人吃不起的奢侈品,到了江又桃那个年代,这已经是很平常的一种奶糖了,可她却没吃过几回。
孤儿院逢年过节或者有好心人来捐赠时才会分到那么一两块,她还小的时候分到手里的糖还没焐热就被抢走了。后来再大一些,糖一到手就被她塞进了嘴巴。
等工作了,进口的奶糖也吃得起了,可她却没有了想吃糖的那种欲望。
直到今天,她的手心里被塞满了一把大白兔奶糖,在这个物资比她小时候还匮乏的年代。
江又桃紧紧地攥着这把糖,她想,这把糖肯定会很甜。
“你小舅就是不爱说话,他这几天都是上镇上给人家打的柜子的,这恐怕是人家给他的,又桃你拿着在路上吃。”应德兴对江又桃道:“推阿公去你小舅屋里,我有话和他讲。”
江又桃回过神上前推轮椅,阻力出奇的大,哪怕应德兴瘦得一把骨头,推起来也十分费力。江又桃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老爷子细伶伶的胳膊,眉头轻蹙。
屋里的应朝荣听到动静,走出来接力江又桃,进了房间,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安静地等着应德兴开口。
而江又桃一进屋就被各种做工精细的小摆件吸引了视线,她没动手触碰,只是好奇打量。
“去把你二姐喊来,又桃要下乡插队去了,咱们一起吃个送别饭。”
听到这话,一直淡定的应朝荣终于着急的神色,他张了张嘴,看了看江又桃,又看向应德兴,“怎么回事,怎么会是又桃去?”
应朝荣常年在外头帮人家做木工活,多子女的家庭必须有一个要下乡才符合如今的政策,他跟父母讨论过这事儿,他们家又桃是江安国跟应月霞唯一的女儿,江家宝虽然是江但并不是江安国的子女。
江安国固然做了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的爹,但他们一直认为在大是大非上他不至于那么狠!
这才过了多久,他们又桃就要下乡了?
应德兴了解自己儿子,知道他嘴笨,哪怕再着急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就没回他,只说道:“等你二姐到了我再和你们讲,去吧。”
应朝荣,点点头出门了,没一会儿又匆匆折回来,对江又桃讲,“喜欢就拿去玩吧,没关系的。”
江又桃对精致的东西毫无抵抗力,可从小她们刘院长就告诉她们不是自己的东西只能看不能摸,多年下来,她们都养成了这个好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