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今天上工又被安排了除草的活计。
下了两天的雨,土里的杂草长得飞快,有些都已经长得有一根手指头那么长了。
江又桃现在是看到这些草就觉得讨厌。
她觉得这一天一天的,都在除草了,往往是这片地里的草刚刚除完,最开始除的地方又长出来了。
看到了江又桃脸上的烦闷,蒋四婶笑着说:“你别嫌除草烦,等再过十来天秋收,你就会怀念起拔草的时候了。”
秋收是最累的,不仅要跟天抢时间,还要跟地里的庄稼抢。
秋天雨多,下雨就啥也干不了,成熟了的庄稼只能烂在地里发霉。而秋天大部分粮食都已经成熟了,人要趁着庄家还没脱落在地里的时候把庄稼收回来。
天刚刚亮就要下地,吃饭都是在地里吃的,晚上天黑了才能回家。夜里还要有人去地里巡夜。庄稼一熟,那些小偷小摸习惯了的人就藏不住了,每年都有生产队抓到夜里偷粮食的贼。
想要像现在这样悠悠闲闲的干活,中午还能回家吃顿饭睡一觉是不可能的了。
江又桃从来没有下过地,但她的同学有很多从农村来的,她们会讲秋天收粮食时的辛苦,江又桃对这多少是知道一点的。
江又桃拔起一根竹节草丢在一边,问蒋四婶:“那咱们抢完收,到了冬天,咱们是不是就能休息了?”
据说东北的冬天可冷了,雪下大的时候门都能被堵死呢。那么冷的天还要上工,江又桃想不到要做什么。
蒋四婶嘲笑江又桃的天真,她指着玉米地尽头的一根根绿色的植物给江又桃看:“瞧见没,那是麻,等双枪过后,村口有个大坑你知道吧?就里头有水的那个坑,到时候咱们要把这些麻都砍了放到那个水坑里沤着。等到了冬天,再把那些麻杆打上来,把皮剥下来,咱们这些妇女就去队部边上的那个大房子里搓麻。”
“一天能拿五个工分。赚个一毛来钱。男人们更苦,到了冬天他们更不能闲着了,他们要刨冻粪,把冻粪往地里运。风大沙大的,刮在人脸上,能把人的脸刮出血。他们工分高一点,有八个。”
蒋四婶的语气平淡。这是她们每一年都要干的活,多少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她已经习惯了。
可江又桃听在心里,她却觉得有一块大石头堵在她的心里,怎么也消不下去了。
她成长的年代,科技已经相对发达了,化肥农药以及各种高产粮食的产出让种田变得轻松了起来。
她上大学时有很多北方的同学,据他们讲,到了冬天,他们屋里生了炉子有了暖气,一个冬天可以过得很惬意了。
外面风沙大雪大也不要紧,全幅武装出去一趟并不会影响到什么。
可这才是七零年代,全国上下都处在无法吃饱穿暖的时候,农民没有出路,就指着地里的出息生活,于是哪怕是寒冷的冬天,零下几十度的冬天,他们也不能歇着。
蒋四婶拔草的动作很快,她没像江又桃一样带手套,她的一双手上厚厚的都是茧子,指腹的肉是裂开了又愈合后形成的一道道黑褐色的伤口。
这种伤口最难清洗,就算用钢丝球擦,用肥皂洗衣粉洗都洗不出来原有的颜色。总是黑黑的,黄黄的。
江又桃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看到这样的手了。
她低头专心的拔草。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特别适合用一句后世网络上流行的话来概括,那大概就是:明明自己也过得不尽如意,却依旧见不得人间疾苦。
江又桃深知自己现在的生活其实已经比很多很多人要好了。
江又桃不敢想象若是穿越到这个年代,没有带着吃瓜系统,她恐怕早就崩溃了吧。
蒋四婶没有察觉到江又桃内心的复杂,她带着羡慕的口吻说:“还是你们城里好,有国家供应的商品粮吃,就算啥也不干也不会饿肚子。”
张一婶接话:“那是呗,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削尖了脑袋也要进城呢。”
江又桃没有说话,也没有问她们为什么种田那么辛苦不用化肥之类的何不食肉糜的话。
这年头的化肥厂很少,并不能供应到全国农村,柳树沟地处偏僻,显然不是化肥厂要供应的对象。
因为这件事,中午江又桃下工的时候还有些闷闷不乐。
顾念薇极少见到江又桃这样,便问了。
江又桃把她从蒋四婶那听来的事情跟顾念薇讲了,末了她说:“种地真辛苦,一点儿也马虎不得,从年头忙到年尾,收入也就够糊口,真难啊。”
顾念薇沉默了。
她跟江又桃一样,也是在富裕和平的年代出生长大的,而且蒋四婶说的那些生活,她去年都是经历过的。那种辛苦,她已经体会过了。
可她却无能为力。
她囤了很多物资,囊括了吃穿住行,可却没有肥料种子。
因为她没有在农村呆过,不知道农村生活有多艰难,更不知道这个年代的农村人究竟过的什么日子。
穿越这么久,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帮村里创收。自己有多大本事她自己知道,她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也肩负不了那么大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