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渐歇,葭音惊愕地看着,对方一字一字,声音清晰道:
“是贫僧贪图淫.乐不知廉耻,肖想于她。”
“镜容!”
镜无欲冲上前制止他,被镜采拦下。
二师兄眉心紧皱,眼中情绪风起云涌。镜容却没有看他,也未看台下站着的葭音,只是轻轻一垂眸。
光影律动,随着树冠摇晃。佛子眼睫之下,笼了一层极薄的翳。
“镜容,你在说什么胡话!”
镜无挣脱师弟,朝何氏合手作礼,“还望何娘娘恕罪,镜容方才近日苦读经书着了心魔,方才字字句句皆是胡言乱语,并非真心所述……”
何氏摆手打断他,“什么胡言乱语,本宫倒听着,这一番话算是他的肺腑之言。”
她笑着走向疏奏台。
一道极为艳.俗的香风袭来,何贵妃身上带着浓郁的胭脂水粉味儿。她走过来时,日影在那珠玉细钿上折出一道道逼仄的光。方才站在人群中,她虽听着镜容述罪,可依旧觉得面前这个人犹如云巅高岭之上圣洁的花朵,如今她是凑近了些,近到能嗅见对方身上淡淡的佛香与皂角香气。
他很干净,那香气也很干净。
洁净纯澈得不像个凡人。
何氏越靠近他,就越想把他从神坛上拽下来。
“这么说,镜容法师,您这是认罪了?”
镜容眉睫微动。
“这可是您亲口承认的啊,并非本宫逼着你开口。您亲口说,您有罪,对一个曾经是伶人的女子动心……”
疏奏台前,又传来骚动之声。
镜容抬眸,朝台下看了一眼。
许是某种心有灵犀,只一眼,他便与葭音对视。少女站在人群最前方,拼命朝他摇头。
用口型对他无声道:“镜容,不要认罪,千万不要认罪……”
佛子动情,罪无可赦。
他们这是要把他往绝路上赶。
“本宫要你亲口向这天下人承认,你的动情之罪。身为国之圣僧,不思为国为民,心中只有淫.欲。今日所述的数条罪证,本宫应当就地诛杀你。但念在你往日为国祈福的份儿上,本宫与何将军便仁慈这一回。”
何氏冷声,“只要你在疏奏台前诚心请罪,悔过你妖言惑众、撺掇那伶人在春魁宴上风言风语;悔过你对一个卑贱的伶人动情,并终生不得还俗,不得问世事,本宫便免你一死。”
镜容把目光从葭音身上移开。
他与何氏对视,对方珠钗锦罗,绚丽得不成样子,相较之下,佛子一袭袈裟过于单薄。他站在萧瑟的寒风中,冷风卷起他的衣袖,镜容从容不迫道:
“知罪,但无悔。”
一句“无悔”,让疏奏台前又炸开了锅。
何氏皱眉:“你说什么?”
他是知罪,却不认罪。
镜容平声:
“镜容一生不曾犯过任何错,除去对她有了非分之心。自从倾慕于她,贫僧便知晓粉身碎骨亦是罪有应得。娘娘就算是逼着贫僧押着贫僧,跪在疏奏台之上,镜容也不悔对她动过情。”
背对萧索寒风,迎上千夫所指,哪怕是面对着就地伏诛之罪。
他说,他不曾悔过。
“是我思慕于她,青灯古佛之下对她心怀不轨,罪孽深重。她之于贫僧,如潭中净莲,雪里菩提,虽是淫.色,但不敢亵渎,不曾行苟且之事。千万罪行,悉是镜容一人痴贪孽妄。”
葭音站在台下,眸光颤栗。
她咬着下唇,朝台上那人摇头。
不知不觉中,她的眼泪已将衣襟打湿。可镜容并没有望向她,日影落在他清冷的面庞上,他口述罪状,身上却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神性。
他站在疏奏台前,不像是谢罪,而像是进行一种凄美的献祭。
众臣心中皆有震撼,忍不住敛下呼吸,小心翼翼地观望他。
唯有何氏一冷眸。
她笑:“好啊,既然如此,镜容法师,不若就跪在这疏奏高台上,向天地谢罪吧。”
“不能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