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衡正是八岁上下最活泼可爱的年纪,说起家里琐事却仍有无忧无虑的轻快调子:“姐姐药吃没了,我再备着点,爹入了秋又要咳嗽,我也得先……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未雨绸缪。”卓思衡很是无奈。
全家上下四个孩子,三个都是读书的好苗子,唯独慈衡,见了书本和字就打瞌睡,倒是跟着卓衍学了不少字,可还是不怎么吃学读书。不过她却仍记得幼时志向,跟着乡中一个从前的军医学了些药性医术。卓衍总是担心慈衡的学业,卓思衡倒是总宽慰父亲,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能找到喜欢的事并且坚持,也是活着的一大幸事,孔夫子不也讲过因材施教的道理?在他给父亲灌输过现代个性教育理念后,卓衍便也不再烦忧,深虑之后托人从城里带了两本医典药书回来,以此当做书经相授,反而慈衡也跟卓思衡一道点灯熬油看得津津有味,这两年在学业上另辟蹊径颇有进益。
虽然卓思衡自己是应试教育的受益者与排头兵,但他也深知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应试教育,只是时代所命,必须适应,若是慈衡和他回到现代,那他肯定把历年高考知名医学院校的录取分数线打印出来挂她屋里,还要语重心长说:“妹妹啊,看看这分数,不学能行吗?”然后天天揪着这丫头和自己一起往死里念书做题,毕竟这关乎命运、未来和生活,更是想要实现她理想的唯一途径。而此时所处时代又不像他的来处,想当医生还是得先走过应试教育的独木桥甚至还得是佼佼者才能跨入医学殿堂门槛,如今慈衡有这个环境条件和能力接受个性教育,倒也不必闷头朝一个路走,或许她的能耐和缘法比他们其他三个读书的孩子都更别有莲华。
这番思绪被慈衡快活的声音打断:“对!哥哥真有本事!将来定能高中!”
他立即反应过来,接着刚才的话说道:“你别转移话题,哥哥问你,爹答应你和荣大夫学点医术,但可曾答应你跟着人往山里跑?你一个孩子,多危险,爹知道了得多担心?”
卓慈衡总是很奇怪,自己的哥哥怎么比爹还难糊弄,这两句话要是爹定然就给绕过去了,然而哥哥总能在自己的话里找出重点和头绪,怎么绕开都还能再接上。
于是她便只能老老实实说道:“你不说,爹也不知道……再说那荣师父上次进山遇到貉子,两腿发软的时候还是我拿镰刀给貉子赶跑的,上次小伦哥从军营里回来的时候,教了我好几招刀法,可好用了!不会出事的!”
说罢,卓慈衡眼珠一转,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又绕回方才卓思衡的问题上去做文章:“好家伙,听哥哥话里的意思,原来咱家就爹一个人担心我,哥哥就不担心妹妹嘛?好狠的心!”
卓思衡很希望本朝允许女子出仕,若是如此,他必然想方设法也得让三妹妹当个言官,这种抬杠本领与话术滑坡天赋不去和人打嘴架实在是当代政坛一大损失。
但他也只能笑笑说道:“你牙尖嘴利也就欺负我,等你姐姐回去收拾你。”
说到姐姐,慈衡就老实了,她是不怕从来都温和宽容好讲道理的大哥的,但是姐姐脾气虽好,总有办法有手腕治得她服服帖帖的,于是便做个鬼脸收了声,安静一路走到家门前,却才又缓缓开口道:“哥哥你自己不也和呼延爷爷进山打猎去……每次你去山里几天,爹爹就几天几夜的睡不着觉担心你的安危,到你差不多回来的那两天,下了学便去乡路头等你……”
卓思衡微微一愣,心头又是温暖又是歉疚,声音都低柔几分:“咱们几个长得快,今年过冬得多准备点皮子做御寒的新袄和大氅,你姐姐怕冷,我想猎只鹿,再给她做个鹿皮绒的毡毯垫在塌上,暖和又舒服。”
呼延老爷子是乡里唯一没当过兵的男丁,据说因他父亲是斡汗八部的异族人。他是三四十年前漂泊至此安家,一家人都去得早,膝下就留了个小孙子,在卓衍处学了一年,如今当了个学徒,跟着商队在南方诛州行走长世面。呼延老爷子有一手家传的放山狩猎好本事,他感激卓衍教育孙儿才得了这样的好出路,便也将这个本事对卓思衡倾囊相授。
二人说着话回了家,赶上下学,一屋子孩子往外跑,悉衡在跟老爹汇报吴里正来过的事儿,卓衍听了若有所思,见思衡和慈衡回家,便对大儿子说道:“思衡,一会儿记得带点昨天小蛇溪漫水时捞起的鱼送到呼延老先生那里。”
“明天再去吧,我怕太晚老爷子喝完小酒睡了。”呼延老爷子最是贪杯,他说自己早年进山受了冻,晚上不喝酒热不过来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