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也放下心放开眼瞧,买了卧榻用的小屏帷,又去看幔帐,这是来摆摊的两个妇人自己缝绣,图样简单但大方,范希亮挑中一个桃红的一个粉紫的,说要买给慧衡慈衡两个妹妹,卓思衡立即想到表弟当年置办的那几批给他们家的援助物资,其中几个颜色诡异的女子装饰到现在妹妹也都没用上,赶忙制止,亲自替喜欢蓝色的慈衡挑了个大方清朗的青黛色幔帐,又给慧衡选了一套素雅的赭罗淡红,范希亮也觉得自己眼光不如表哥,更不比他了解自家妹子喜好,于是改做从旁打听,询问哪里还有不错的家用物什卖。
卓思衡想着两个妹妹都大了,厢房虽然比他家在杏山乡住得一整间屋子还大,两个人住绰绰有余,然而还是给妹妹分开有各自的屋子比较好,先找木匠打出个木的隔断倒是可以,但也得有屏风和帘幕搭配。可挑了一圈都没看到合适的屏风,要么太贵要么太大,要么就上面花里胡哨的,自己家妹妹从来都不爱俏,买了这种她们定然嫌弃。
看他挑了这样久,这次却是来摆卖的木匠学徒给出了主意:“看公子是文人打扮,不如只买个屏风架子回去,自己绷矾一块绢子在上头,题点喜欢的诗啊字啊岂不更妙?”
卓思衡觉得这个办法好!慧衡妹妹书法那么好,让她自己写点什么比买来的更贴心实用。
因买卖繁多不乏大件大宗,故而相国寺后街可雇驴车拉货至家,卓思衡又买了好些箱笼和给悉衡买了点文房,范希亮担心买卖人搬东西不小心,非要看着,他让卓思衡先去相国寺殿内买好香烛,等他安排好后回来,他们一道再上香。
不管外面再热闹,佛寺往深处走都仍是有种不落凡尘的幽静。隔着热闹外院几道门,大雄宝殿香火昌盛,往来香客都极为虔诚。大相国寺乃是受过敕封的皇家国寺,历史久远,据说十分灵验,即便没有市集,寻常来此祈求佛祖庇佑的人也络绎不绝,卓思衡买来香烛,表弟还未归来,他便独自在殿内绕屋查看墙上由长明灯照耀的历朝历代名士们争相题记的佛偈。
他渐渐绕至佛祖塑像后侧,垂下的经幡遮挡了视线,此时这一批香客渐渐散去,殿内逐渐归于寂静,只有一两个格外虔诚的仍跪在佛前的蒲团上伴着香雾缭绕念念有词。
他不欲听人私语,正快走过面前佛偈,却听一声凄苦哀叹,而后是泫然欲泣的妇人絮语声:
“我佛慈悲,施恩保佑思衡状元及第为卓家光耀门楣,弟子特来还愿……”
卓思衡愣住站下,是谁在替自己求善缘?这声音他并不熟悉。
在几次跪叩的短暂安静后,那低柔的妇人之声又道:“弟子贪心不足,但请佛祖念在弟子为母之心,不要责怪多番叨扰……求卓家一家人平平安安门第再起,求可怜的慧儿身体康健再无病无灾,求……”她的声音忽然哽咽,似是忍耐不住一般,呜咽哭道,“求慈儿和……老四也一生顺遂安乐无忧……我的好孩子……是娘对不住你们……”
卓思衡脑海忽然闪过一个许久未曾想起的憔悴身影,他扯动经幡朝外快步走去,忽然被一人拉住胳膊。
“表哥,我都弄完啦!”范希亮笑容明亮温暖,晃了晃手里拎着的纸包,“路过地摊时看到两个精巧的菱花铜镜子,给表妹们……表哥?”
卓思衡推开他冲了出去。
然而已经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