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不懂前朝的事情,卓侍诏不要……不要放在心上。”
太子情急之下叫了妹妹的乳名,卓思衡很想说,你怎么比我还紧张啊……可最后也只是温和笑道:“微臣岂敢。太子殿下,天色已晚,还是早些休息,后日秋猎的林狩就要开始了。”
刘煦点点头,慌忙拉着妹妹走了,卓思衡觉得他心理素质在被压制这么多年后真的很难再培养,将来就算顺利继位也……
也是很难在天字第一把交椅上坐得稳稳当当。
自己看来真的是当哥哥当多了,看到可怜的孩子就迸发出强烈的保护欲,他严重怀疑这是他们老卓家的血脉诅咒。
不行不行,卓思衡提醒自己,在权力的阴影里万事皆要权宜,决计不能以苦心之仁替代了明智之善。
卓思衡按说心理素质一直很好,可这件事却让他有些苦恼,于是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一天带着黑眼圈下午侍诏,不过明天皇帝就出发带着自己身前的禁军侍卫去林狩了,他总算可以补眠。
秋猎分为围猎和林狩两个环节,在卓思衡看来围猎更像个人比拼,由猎场士卒将所养猎物围拢在草原一定范围内,子弟和士卒们同台比拼,看看谁能猎得更多拿下头彩的封赏。而林狩则像是团体比赛,放几批人进去到皇家禁林,猎物以队伍计算总数,多得即为赢家,赏赐也极为丰厚,若是猎有虎熊等大兽则还有额外的武勇之奖与圣上钦赐的刀剑铠甲,简直占尽荣光,像赵霆安这样的少年小将,每年等着盼着都是要到秋猎时一扬风采以赢圣恩。
皇帝自己参不参加围猎一般看心情,但林狩却非参加不可。卓思衡目送圣上身着金甲跨刀上马,背后的镶金楠木弓与鹿皮箭囊里的数十支金鈚箭俱是闪闪发亮,他觉得这弓看着好看,但未必好用。呼延老爷子有一把家传角弓,色若朽木光泽黯淡,却能连发不乱弦,势大力沉,可见好看的弓未必得用。
他忽然很想念家中墙上挂着的那把黄桦弓,桦木也是随处可见的资材,但却适合做成软硬合度有力的长弓,他自小用到大,手感没得说。
罗贵妃身怀六甲前来相送皇帝,这是卓思衡第一次见到这位快被传出三头六臂的女性,她身量尚未显孕态,仍是窈窕纤纤立在荒原劲风当中,却不显娇弱之态,远远望去看不清面目,可见她为皇帝亲自戴盔系绫,也知一人情深绵长。
皇上与爱妃告别后,一声威武令喝率领着自己的精锐与护驾禁军纵马入林,待帝驾远去,也轮到其余队伍各自出发。
太子和越王年龄已够十一,都有分到自己的禁军小队林狩。卓思衡冷眼旁观,只见越王麾下六人虽也都是不超过十七八的年纪,可各个魁梧干练,十一岁的越王也有股天之骄子的气势,挥鞭训话俨然一个英气的小将军。而太子队伍里的人却好像没有什么精神,年级也都大了许多,太子同他们讲话时仍旧和平常一样神色柔和,也不知他说了什么,竟还有一人胆敢偷笑,太子却只是低了低头再去看远处的圣驾旌旗,然后才命令出发。
最惹眼的还是策马戎装的女孩们。因镇定一公主的先例在,每年秋猎都有一队公卿世家的女子成队出猎,她们倒不参加比拼,可气势也不输正规军,领头的往往身份高贵,不是公主就是郡主,卓思衡看今年青山公主骑着太子给挑的一匹小马也在十余名窈窕英姿的女孩身前,不过她左右都有相护的禁军,大概是为了让公主也体验一把皇家传统,猎林附近溜溜走个过场。小女孩极是兴奋,看得出来公主的马术是练过的,跑出去时虽不比其他女孩打马扬鞭那么快,仍是纵辔压鞍稳健熟练。
卓思衡心道慈衡十岁时也能骑得这样好时,赵霆安带着兵马司禁军的六人路过,他不忘居高临下吹嘘一番自己要拿下头名的壮举,而后才打马绝尘,一支短鞭恨不得扬到天上去。
倒是虞雍领着换过轻甲的西胜军治关小队最晚才走,七个人悠闲得好像是来游园,可听到虞雍一声沉沉的令喝,当即仿佛七支黑羽铁箭笔直而出,转瞬便没了影踪。
好些来送行的官员忍不住叫了句好儿郎,卓思衡却只是静静看。
曾玄度看他望着虞雍背影若有所思,同行返回路上问道:“你见过令国公家世子了?”
卓思衡点点头,还是没说话。
“他为人傲慢不驯极难相处,离他远点。倒是勇乡伯家的小子是个好的,你们年纪相仿,本就该合得来。”曾玄度的眼睛被艳阳逼得更细一条,走路倒是比在宫中快了好些,只丢下一句让卓思衡回去休息,自己便走了。
皇帝走后,翰林院是最闲的,没有跟着老总出差的助理每天都不必早起,卓思衡过了一天神仙生活,每天搬个小马扎到大营附近的沛水岸边钓鱼读书,仿佛回到了朔州的日子,悠闲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