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思衡看清来人,心道今日大概真的不是什么适宜出行的日子。
那名丽人显然已是看见了他,于是翻身下马,大方利落得迈步行至近前:“卓大人今日也有兴来选马驰骋?”
“见过绮英郡主。”卓思衡行礼道,“公务至此,正要离去。”
“卓大人是见了我想走,还是原本就打算走呢?”
绮英郡主似笑非笑的目光看过来,卓思衡有种冲动想跑回虞雍的大帐去看那双死鱼眼睛。
他实在不擅长和亲人以外的女子打交道。
“不敢隐瞒,确实是公事缠身,不得久留。”
“也不用久留,说两句话而已。”绮英郡主虽也是天恒贵胄,但说起话来全然没有趾高气昂的感觉,反倒是落落大方,与她明艳的容貌相得益彰,“大人公事繁忙这我倒是知道的,前些日子圣上也是这样告知我父王的。”
她说完粲然一笑,又道:“我是断然想不到,自己还有这样被拒绝的一日。”
卓思衡傻了。
皇帝这个王【】八【】蛋,竟然给他卖了!
他是希望皇帝能表示还要重用自己,但是换个说法给自己一个台阶,免得大家难堪。现在好了,皇帝直说直话,轮到郡主来跟他兴师问罪。
怎么办?怎么办?
卓思衡慌了,但他慌张的时候,表面上已经可以习惯性保持沉稳如常,这是一种文官的职业素养,他修炼得炉火纯青,甚至可以用体面的沉默来为自己赢得思考时间。
终于,他想好了该说什么,郡主显然没有察觉他的心绪方才有多乱。
“郡主是金枝玉叶,想要留在帝京只要去面见长公主即可,无须扯上一个微末官吏来言说,下官不敢与郡主相提并论。圣上所言也皆为臣所求,学政整饬紧迫,下官奔走无暇顾及私事也属实情,还望郡主体察。”
那就都说实话吧,卓思衡想,我也提你指条明路,你就不要再纠缠我这个剩男了……
“既然大人已经知晓我的难处,我也不是善于隐瞒的个性,尽可以告诉大人,我与弟弟自幼感情甚笃,他一人留在帝京我怎能放心,于此才想留此作伴。”绮英郡主虽仍是目中含笑,然而话中已有了机锋,“大人说若想留下可以面见长公主?何以见得?”
“长公主如今在编纂女史之书,郡主可否知晓?”
“这个自然知道。”
卓思衡放了些心,已经能松弛地保持住礼貌微笑:“是了,长公主为宗室女子编纂此书,当然希望书成之前,有更多宗室女子可参与其中,此举不可不谓继往开来,郡主大可以面见长公主严明自己仰慕此书功在千秋,也想略尽薄力,长公主如何不允呢?”
长公主大概也希望身边多些得力的宗室女子襄助,她此时最需要的就是自己的势力。
绮英郡主个性与宣仪长公主必然投契,那两人岂不一拍即合?
还是放过他这个官场浮沉的大龄男青年吧……
“这话说得确实有道理,可书编成后我岂不就要离去?”绮英郡主刘珮稍加思索后又是一笑,“大人别是为了哄我想出这推脱一时之辞。”
“当然不是。郡主想要久留,还要看阁下在长公主身边协同编书的表现,这件事我无能为力,只能为您指清留京之路的方向,该如何走还要看郡主自己的步步为营。”卓思衡本想说以她的能耐定然能够有办法留下,但他却觉得也还没到说出此话的程度,故而未有表示。
绮英郡主听罢微微侧头露出能让仲春桃李羞惭的笑容来,再转眸看向卓思衡时缓缓道:“多谢大人点拨,这样的话还从未有人教过我。”
大概也没有人想像自己这样急于脱身眼前的窘境。
卓思衡也坦率避让道:“那就预祝郡主留京顺遂,世子求学安泰。”
说完他就要走,却被郡主突如其来一句话唤住:“大人,如果我是真心真意的呢?”
卓思衡站下来看着绮英郡主,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只道:“郡主在说留在帝京之事么?”
“不,是留在你的身边。”
一瞬间,卓思衡觉得自己的脑花轰然炸开,齐齐上天,拼命想逃离此时此地,而救了他的不是自己的急智,却是另一个及时出现的熟悉的声音。
“卓司业可是在寻这匹马?”
卓思衡以为自此有救,可看到来人后,刚回到颅内的脑花开始沸腾。
云桑薇正牵着自己家那匹黑色老马站在不远处,看过来的目光很像当初在瑾州楚巫洞窟时来自面具下的那一次次对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