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母亲,她会为了你和你妹妹的安危奋不顾身。即便你出生时也是她挣扎和困顿的时刻,她对你父亲的爱可能比他对她的感情还少,但你是她的骨血,是她十月怀胎诞下的幸福本身,她不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寄托在你身上,因为你就是她的喜怒哀乐。今日之事,若刺客的目标还是你,你的母亲会如何做?你告诉我答案。”
“母后……母亲会保护我……就像父皇保护弟弟一样……她会的……”太子每个字几乎都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那就应该明白,不要再对你父亲当今的天子抱有任何希望了!不要再为祈求他的那点对你的不值一提的父爱和关怀像个几岁的、从没被人爱过的孩子一样摇尾乞怜了!”卓思衡厉声道,“今日结束之后,每当你想继续软弱下去,就想想你的母亲是怎样在弥留之际呼唤你的名字,她是多么不放心将你和你妹妹留在这个她或许根本并不眷恋的世间,你们是她活下去的信念,你如果再不能为这样母亲去做自己能做之事,又何谈配得上为你与死相搏的慈心?”
其实,卓思衡不擅长将话讲得如此让人痛苦,他每说一个字,几乎也都在挣扎。可他比太子更清楚眼下的局势,除非他们先一步走出黑暗,否则这份阴霾将永远驻足在他们周围。敢问世间谁能撼动一个爱自己孩子的父亲?皇帝连死都不曾畏惧,也不去在意自己所拥有的权势和一切,那一刻,他是愿意付出一切包括生命去救下自己骨肉的。
但这个骨肉,不是太子。
他们都必须面对这个事实。
而且太子似乎仍然没有做好准备,那已经彻悟的卓思衡就必须将他拽出那个仿佛安全的牢笼,去亲自踏上荆棘之路,感受脚下传来的剧痛——
——然后走完这条路,抵达重点。
太子愣了很久,连哭都忘记了哭。他好像自一场大梦中醒来,可周围却还是黑暗。而回荡在他脑海中的,则是那句温柔又虚弱的“别哭……”
“我要怎么做,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他拉住卓思衡的袖子,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殿下今日所见该当明了,伴驾太医五人,只有一人在你母亲身前,其余太医皆在你父皇身侧救治,然而你母亲看起来明明伤势更重……在你看来,这是为何?”
“因为……他是天子。”
“对,他是天子,这是他的权力。如果今日天子是你,那你就可以有权力决断谁更远离死亡。”
卓思衡觉得自己此时不像一个老师和大哥,他像是一条毒蛇,在将最黑暗的毒液以语言的形式注入一颗良善的心。
他从前不是没有想过将残忍的利弊与温情背后的血腥逻辑道出给太子听,可他总觉得,或许还未到时候。但今天,皇后弥留之际的话语彻底将他唤醒,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时候了,为了太子也为了自己,他需要狠下从未狠下过的心。
太子静静看着卓思衡,仿佛忘记了呼吸一般,沉寂的黑暗里许久之后才传来他的低语:“但是太难了……卓侍诏也说,父皇并不属意于我……”